无数细小的冰霜像粉尘一般向外逃逸,冰川崩裂的响声正在方舟的外壳上响起,其中渺小的人类正在齐声呐喊,惶急得如同浮木上的蝼蚁。
    生态圈被崩落下来的碎片所击毁,裸露出的真实的天空正是黄昏时分,所有一切都被朦胧在罪孽的血色光芒当中。
    魂石连接着所有的晶核,也就是所有植入晶核的异能者们;它仿佛能感应到这些人正在死亡的路上,它在等待着能量回归到自身。
    在柳国全身边这么久,利用他收集这么多晶核,白如安的任务,好像也可以结束了。
    怀明交代的最后一件事终于办成了。
    魂石马上就有足够能量了。
    白如安静静坐在柳国全的尸体旁边,好像一个终于卸下了重负的旅人,在平静地看着风景。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小乖,好好活着,不要杀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你弄脏你的手。”
    ☆、第84章 呼唤
    这个世上,缺乏力量的人很难做成任何事。乐—文
    力量从狭义上来说,是一个人解决问题的武力、智慧、知识和胆识;从广义上来说,还包含有社会地位、名望、金钱资本、人脉和运气。
    当时的白如安一无所有,被怀明托付了小小一个包子样的怀麟,还有一段重逾生命的预言。
    为了做成这个预言,白如安不惜步步为营,从寂寂无闻的一个小组长一路向上爬。他不但利用自己唯一所长的智慧和知识,也利用怀明的身份,更利用了怀麟为s基地做过的预言。
    为了留在拥有力量的人的身边,他用尽了一切方法。
    柳国全有这个力量,能够慢慢积攒起异能者的队伍,然后利用这支势力不断猎杀其他人,将大批晶核据为己有——这种力量是残暴、冷血而又无可匹敌的,由其在这样一个末世里,没有什么比它更加有效率了。
    白如安一无所有,就只能像借用狂风来行船的人一样,不惜用性命进行冒险,也必须在时间耗尽之前赶到航程的终点。
    这条航道孤独无比,只有他一个人在坚持。
    最开始的时候,怀明死了,白如安甚至被迫继续研究他的头颅;怀麟那时候还没有觉醒异能,白如安不能也不愿将他继续牵扯进来。
    后来开始研究丧尸和异能者的时候,白如安每天都在面对着痛苦、绝望、冷漠和自私。人性之中最黑暗的东西都在生死之间被释放出来,有段时间,白如安整夜整夜地梦见那些人死亡时的模样。
    再后来,开始收集晶核。这些梦就变成了他们对白如安的诅咒,极尽阴狠、刻薄,甚至丧失全部人性——这就是仇恨。
    白如安背负着孤独和仇恨,继续向前航行,他在旅途中遇到了怀麟。
    那个时候。
    怀麟是不一样的,他是干净的。——白如安这样想。
    白如安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在助纣为虐,他简直不可理喻!——怀麟这样想。
    白如安唯一能作的解释,就只有“我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也没有力量。
    他杀死了柳国全,将上千人都掩埋在诺亚方舟里,就好像亲自阖上了一座寒冰坟墓的石门,让他们横死其中,为的就只是一枚魂石而已。
    魂石现在完整了。
    白如安掏出枪,将枪管咽入口中,许久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是一个怎样软弱的凡人呢?
    既缺乏解决这些矛盾的智慧,也没有破除所有悲剧的力量,现在连结束自己充满罪恶的生命也缺乏勇气……
    当人生走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好像连旋舞在眼前的细小冰花也变得那么值得留恋。
    墙的另一边还在传来怀麟的声音:“白如安,你出来啊!我不要魂石,我也不要诺亚方舟,这些人死就死了啊!人类灭亡了有什么必须改变的?世界末日就让它末日……明明这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更加痛苦地挣扎?没有用的,白如安,‘辉耀黎明’都已经死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挣扎?”
    白如安取出枪,低低咳嗽了起来。
    他温柔的目光望着怀麟模糊的身影,过了很久,才说道:“小乖,别哭。我是你的长辈,长辈还活着的时候,哪有让小辈出去拼命的道理?”
    怀麟痛哭失声,说道:“白如安!你知不知道你死在这里会变成什么?你会是个千古罪人的,你一边帮柳国全,一边帮审判教,最后死了这么多人——假如你一声不吭地死了,你还怎么可能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
    白如安微微颤抖起来,喘息了很久之后说道:“我是千古罪人,小乖。那些事,全都是我做的。不要救我,不要为我平反,小乖,不值得。”
    ——怀麟,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你弄脏自己的双手。
    ——包括我这样肮脏的罪人。
    白如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色逐渐平复下来,重新吞入枪管。
    该走了,作为怀麟的长辈,不能让他看见自己恐惧到流泪的难看样子。
    要平静,白如安,要平静又从容,这样才不会让怀麟更加难过。
    他的时日还那么久,总有一天,他会忘记所有这些伤痛的。
    一声枪响过后,世界重归于寂静。
    占满天空的冰川崩塌的模样,就像整个天空都在寸寸碎裂。
    怀麟茫然站立了很久很久,任由这一切在身边静静支离破碎,直到陆星兆重新出现,将他抱在怀里,飞离这个地方。
    也许是受到的伤势尚未平复,陆星兆的胸膛没有从前那么炽热。他搓动着怀麟的脖颈、手和面颊,竭力让怀麟失去血色的皮肤恢复热度。
    这一切就仿佛上个世界里发生过的,他们在暴风雪里渐渐远离风暴的中心。
    怀麟被陆星兆背在背上,从惊天动地的塌陷当中逃离。
    他手上握着一枚不再透明的魂石,这就是两次末世最大的区别了。也许要逃离第七日人类灭绝的命运,所有生机都在白如安付出一切才留下的这枚魂石上。
    陆星兆说:“怀麟,s基地要塌了,我带你去那座高塔,我想办法保住它。”
    怀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低声说:“我看到了,哥。你要激发里面的所有精神力,它会侵蚀你的身体,可是它也会发出辐射,它会吸引原来的主人来这里……”
    “它原来的主人,是说神,还是说某个高等文明的生物?”
    “我也不知道。可是预言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它;而且,它曾经将自己的魂石劈开,把自己的力量借给人类,让异能者们能够应对这场末世……”
    他们很快就到了那座高塔上。
    陆星兆抬头仰望,无形的精神力场像波纹一样道道散开,将头顶不断落下的冰川阻拦在外。
    低温让这座建筑的表面凝结出白霜,那上面挂着的巨大钟面永久地暂停在了此刻的位置上,不再动弹分毫。
    怀麟向内走去,在螺旋状的阶梯上慢慢攀爬,手里握着那颗魂石。
    这个时候,他眼前的画面和脑中的预言已经完全结合在一起,难分真实和虚假了——
    剩下所有幸存者都聚集了过来,与陆星兆一起保护着这里。巨大方舟的残骸就像山峰一样向下压来,他们就像巨人脚下的蝼蚁,还在挣扎求生。
    丹哲跟着走了上来,然后是高老大,然后是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不认识的人……更多的人。
    怀麟将魂石放在了唯一的一个透明仪器内,感觉到上面留有一个精神力接驳的口子。
    “我先尝试。”丹哲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闭上眼睛与它进行对接。
    下一刻,天花板被很快打开,从魂石上亮起了一束微弱的光线,笔直向着天空上延伸。
    丹哲的身体无力地向下倒来。
    “我们在干啥?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呼唤神?这个鬼末日的世界还有神?”高老大接过丹哲,捏了捏他的鼻子,自顾自笑了一声,接着也走上前去。
    就和怀麟所预见的一模一样,所有人都已经在这里了,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有白如安和严飞光不在。
    他们在塔的外面,此刻也会注视着这枚魂石吗?
    光芒越来越耀目了,怀麟的视线也越来越涣散。他茫然四顾,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很多不在这里的人,很多早已经逝去的人,他们的精神被魂石若有似无地联系在一起。
    “那是灵魂吗?”怀麟问陆星兆。
    陆星兆脱下外套,将怀麟包裹住,让他能在天寒地冻当中不再发颤。然后温和说道:“那是精神力的具现化,大概也可以叫做灵魂。”
    他低头吻了吻怀麟,没有说任何道别的话,只说道:“怀麟,别怕。”
    “嗯。”怀麟仰头向他微笑。
    从他第一天找到陆星兆开始,他就没有再害怕过了。
    怀麟预见过也经历过这个世界的末日,无论什么样的绝望都已无法将他击垮,因为他那时发现:
    死亡从来不可怕,灭绝也没有那么糟糕。
    七个日升日落之间,已经足够经历一个人的一生,还绰绰有余;如果能和另一个人度过这样的一生,那就是足慰平生的幸事。
    陆星兆走了进去。
    怀麟最后守在外面等待,他的精神力和魂石的精神力截然不同。当他进行接驳的时候,忽然通过魂石的视角看到了外界的森罗万象。
    崩毁的诺亚方舟仍然悬挂在s基地的上空,主体建筑物被一条庞然大物所束缚着——
    那是一条怎样辉煌的白龙!
    它修长有力的身体灵活地盘踞在冰川上,细密的银白色鳞片一圈圈折射着暮光,灰白的鬃毛在风中卷动时就像丝绸般轻软,在那其中有两只小小的前爪,牢牢固定着半空中的方舟残骸。
    它仿佛能看见怀麟的精神在这里游荡,昂然长鸣了一声之后,它挟带着风雷与冰雪,将方舟向着别处推动。
    它美丽无暇的目光向着血色的天空上遥望,仿佛看见了许久不见的一个老朋友,充满了亲切和怀恋。
    怀麟的意念继续向上。
    他在层层白云当中,见到一道模糊的光。
    这道光没有形貌,也没有意识,好像因为缺少了什么东西而感到茫然无措,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这个世上巡游着。
    ☆、第85章 乐土
    怀麟浑浑噩噩地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
    他被陆星兆抱在怀里向外走,一行人摸索着离开了s基地的内层。
    这时,因为极速的降温,整个地区都开始飘起雪来。s基地被笼罩在朦朦胧胧的冷雾当中,与怀麟梦见的环境一模一样。
    陆星兆很快就发现怀麟醒了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低声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怀麟诚实地说:“头晕,站不起来。你继续抱着我。”
    陆星兆顺从地给他换了个公主抱的姿势,怀麟反而有点羞涩地把头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