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0章 道心

作品:《阵问长生

    第1050章 道心
    墨画成了“带头大哥”,但是这个年头,带头大哥很难做。
    尤其是,四宗八门十二流这些弟子,都是各宗天骄翘楚,出身好,天赋好,心高气傲,每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一旦聚在一起,人心思乱,很难管束。
    他们都是太虚门的“仇人”,在论剑大会中,败在了太虚门的手里。
    同时,他们彼此之间,也有嫌隙。
    比如修罗战中,断金门偷袭了凌霄门,让凌霄门元气大伤。
    癸水门偷袭了紫霞门,也让紫霞门有不少死伤。
    其他各宗,也在混战之中,各有厮杀。
    而他们最大的“仇人”,就是墨画这个“带头大哥”。
    可以说,在场绝大多数宗门天才,尤其是顶级的天骄,几乎都在墨画手里“死”过一次。
    有的人,还不只“死”了一次。
    现在形势所迫,他们不得不向墨画低头,但他们心底是绝不可能甘心的。
    口服心不服。
    而邪道大阵,也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他们的邪念,恨意和杀意。
    只是如今墨画势大,他们不敢质疑墨画。
    但他们彼此之间,就难免有口角,少不了互相针对,时不时还有些小冲突。
    其中最出挑的,便是叶之远。
    叶之远曾是大罗门第一御剑天才,看着一表人才,但性情十分狂妄,嘴巴也臭,见人就喷,人缘很差。
    此时四宗八门十二流混在一起,他的嘴就没停过,一会奚落这个宗门剑法不行,一会嘲讽那个宗门传承不好,仿佛全天下,就数他大罗飞天御剑最强。
    众人也被他撩拨得心头火起,吵闹不休。
    甚至太虚门的几个弟子,也受了波及。
    可叶之远嘴臭,加上不要脸,根本没人喷得过他。
    墨画便转过头,问叶之远:
    “叶之远,你爹是知道你御剑飞不远,才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么?想让你御剑飞远点?”
    这一句话,直接把叶之远给干沉默了。
    原本还十分嚣张的叶之远,瞬间吃了苍蝇一般,一句话说不出来。
    叶之远沉默了,可人群还是纷扰不止,毕竟好几百人聚在一起,各有异心,很难不起争执。
    墨画便冷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是在邪道大阵里。”
    “你们最好都闭嘴,清心凝神,不要说无用的废话,也不要互相指责埋怨,翻旧账。”
    “祸从口出。”
    “无所顾忌的话,会放大自己心中的恶,也会造成他人心中的恨。”
    “这些都是邪念,是业火,是孽果。”
    “长此以往,你们的心中的嫌隙会放大,仇恨会滋生,杀意会萌动,你们的心智,也会一点点失常,最终嗜杀嗜血,在邪道大阵中,一步步堕为邪魔……”
    “不要以为,言语的事是小事,很多时候,这便是祸根……”
    邪道大阵,会以言语为引。
    道心种魔,也会以言语为种。
    只是这种看似寻常,但却极高深诡谲的门道,这些天骄弟子,一无所知罢了。
    墨画语气十分严肃。
    四宗八门十二流一众天骄,闻言皆是心中一凛,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还有一点……”墨画告诫道,“不要轻易对我动杀意。”
    “你们对我动杀意,不管多隐晦,我都是能知道的。”
    “动杀意其实无所谓,但我善意地奉劝你们,千万别真对我下杀手,不然死的,只会是你们自己。”
    墨画目光平静地扫去。
    人群中不少人垂下了头,根本不敢触及墨画的目光。
    墨画点了点头,“还有最后一点……”
    “不要觉得我是‘大好人’,自作多情,非要带你们离开大阵。”
    “你们若是听话,大家一起努力,活着出去。”
    “若不听话,那你们是生是死,就与我无关了。”
    “甚至,若是有人因为不听话,中了邪祟而‘魔化’,那也别怪我手下无情……”
    “你们难道真的想,堕落为邪魔?”
    一众天骄脸色一白。
    尤其是“邪魔”这两个字,更令他们心生寒意。
    不久之前,他们亲眼见到,曾经朝夕相伴的同门师兄弟,当着他们的面,突然双眼血红,面色狰狞,气息暴虐,变得癫狂,变得嗜杀,甚至宛如野兽一般,吞食人肉……
    这完全颠覆了他们常识。
    此前他们陷入杀戮,心中充斥邪念,神智都不算太清明,倒没想那么多。但此时冷静下来,细细一回想,无不心惊胆颤,后背发寒。
    “走火入魔”这四个字,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旦堕落为邪魔,他们这辈子,就全都完了。
    他们会从万众瞩目,前途无量的正道乾学天骄,一步踏错,跌落深渊,成为亲手屠杀同门,啃噬人肉,被宗门世家和爹娘所不容的,见不得光的魔道“蛆虫”。
    而这一切,只是一步之差。
    想到这里,所有人冷汗涔涔。
    有人困惑不解:
    “我们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会……走火入魔?因为……邪道大阵么?”
    墨画点头道:“一部分是因为邪道大阵……”
    “这邪道大阵,以人血为墨,以人肉为媒,以人骨为枢,以绝望,悔恨,杀孽炼化邪力,催动大阵运转。”
    “大阵之中,邪欲四溢,且有无形的邪祟游离,只要沾染,便会一步步魔化……”
    “但这只是其一,另一个原因,是因为道心。”
    “道心?”
    所有人一怔,而后纷纷皱眉。
    几乎人人都说:修道之人要有一颗坚定的道心。
    但所谓“道心”,又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
    道心不增强灵根,不增长天赋,不会加快修行,不会让修行的资源变少,也不在宗门收徒的门槛之列。
    大宗门不会因为,你有所谓的“道心”,就破例收你为弟子。
    世家长老,也不会因为你有道心,就对你刮目相看。
    你灵根差,再有道心,照样修行坎坷。
    你实力弱,再有道心,依旧任人宰割。
    因此,所谓的“道心”,根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大宗门,大世家,也根本不会把“道心”,放在考核之列。
    所谓的“道心”,也只是个“无用”之物。
    放在此前,他们嘴上不说,心中必会对“道心”二字嗤之以鼻。
    可是现在,他们受邪神的算计,陷入了这邪道大阵之中,亲眼见到了周遭种种血腥,感受又完全不一样了……
    墨画道:“道心,乃求道之心。”
    “道心不坚,人就会被名利,权力,物欲等俗欲支配。”
    “这些杂念俗欲,沉淀在心底。”
    “平时或许无所谓,可一旦有外邪引诱,欲念被放大,道心蒙昧,乃至泯灭,修士就会走火入魔,堕化为‘邪魔’。”
    “道心越软弱,‘堕化成魔’的速度越快。”
    墨画看了众人一眼,“你们之所以现在,还能保持清明,一是因为你们运气好,没有碰上大邪大祟,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你们的道心,相对来说,比其他修士都强上一点。”
    “那些道心弱的,在触碰到邪祟的瞬间,就已经心防失守,彻底魔化了。”
    有天骄弟子心神震动,难以接受,喃喃道:“不可能……我们明明是正道修士……”
    墨画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们……真的是正道修士么?”
    “你们的心,真的‘正’么?”
    “你们修道,是为了体悟天道,兼济苍生。还单纯只是为了,求天地伟力,汇一己之身,谋求名利,谋求权势,谋求一人的长生久视,享不朽的富贵尊荣?”
    “你们求的这些,真的会是‘仙’么?”
    “你们难道没发现,‘魔’也是这么求的么?”
    墨画又想起了郑长老曾经对他的教诲,缓缓道:
    “你们或许是正道弟子,但正魔本自一体,所谓的魔,不是胎生,不是卵生,而是化生。”
    “魔道化生于正道,也就化生自,你们的道心……”
    ……
    这一番话,说得所有宗门天骄脸色苍白,心中骇然。
    他们此前,从未听过这类话,也从没有人,这么跟他们说过。
    尽管他们此时,也未必真正听懂了墨画到底在说什么。
    但这一番话,却如烙铁一般,一字一句,深深烙在了他们的心底。
    很多天骄的命运,也在无形中,被彻底改写了……
    只是他们此时还不知道,包括墨画自己也没料想到……
    ……
    墨画说完这番话,就没再多说什么。
    而四宗八门十二流的数百天骄,也安静了下来,按照墨画说的,精心凝神,不再动欲念,不再起杀意,不再有争胜之心,也不再有口舌争执……
    墨画见他们都“老实”了,也就放心了,他要考虑接下来的行动了。
    墨画的目的,倒也简单:就是将这所有人,都救出去。
    大阵还在运转,邪气还在加深,邪祟也在壮大。
    他自己倒还好,从来只有他吃“邪祟”的份,还没邪祟敢在他这个“太岁”头上动土。
    如果有,那也都被他给“吃”了。
    但其他人不行,再待这么下去,一旦阵法运转到极致,邪念深重如海,血水成雾,邪祟成雨,神道阵也护不了他们,所有人还是要死,包括他太虚门的小师弟们。
    哪怕是宗门的翘楚,也还只是血肉修士,邪神的污染,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过致命了。
    “可如何离开大阵?”
    “这座大阵内部,到底有没有人‘监控’?”
    “自己这些人的一举一动,到底有没有人管?”
    “操纵大阵的人是谁,又在哪?”
    “是那个屠先生?”
    “可那个屠先生又在哪,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不曾露面?”
    墨画皱眉。
    眼下被困阵中,线索太少,他只能根据自己,曾经身为一品五行屠妖大阵的主“设计”阵师,兼主“执行”阵师的经验来推断:
    首先,大阵肯定是有人操控的。
    而操纵这大阵的人,必然是阵师,而且是邪阵师。
    屠先生应该是主建大阵的人。
    但现在操纵大阵的人,却未必是他,因为他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这是在乾学州界,在大世家,大宗门眼皮子底下,搞出来的邪道大阵,一经激发,血气漫天,必然会遭到乾学各方势力,包括道廷司的严厉打击。
    屠先生即便能应付过来,也肯定分身乏力。
    更何况,这邪道大阵的目的,墨画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与大荒之主的复生有关。
    为了让大荒之主复生,必然涉及到一个巨大的邪神仪式。
    身为邪道大阵“主阵师”,兼邪神仪式的“主祭师”,屠先生肯定非常忙,很多事都不一定照看得过来。
    而自己身处的地方,肯定不是邪道大阵的全部。
    既然是邪道大阵,肯定没这么小,眼前的场景,包括枯林血沼等等,顶多是整副邪道大阵,一部分封闭的复阵区域。
    而且,这个区域,是真的完全“封闭”的,否则自己搞了这么多动作,早就应该被察觉了。
    那些邪神的爪牙,也应该早就有所动作了……
    这种“封闭”,估计与邪神本身的祭祀有关。
    邪神“进食”,肯定不希望别人看到。
    可正因为是完全封闭的,一些阵纹和阵法结构,也都十分隐晦,很难察觉,一时无从下手。
    自己这些人,也不大好出去。
    “有点麻烦了……”
    墨画沉下心来,根据自己的阵法造诣,一步步思索:
    “邪异只是表象,阵法的内在逻辑不会变……”
    “大阵内在的阵法,不可能完全封闭,彼此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这复阵若是大阵的一部分,那必然有一条阵枢,与大阵的主阵枢联接……”
    “而这条阵枢,必然有对应的阵媒。”
    “邪道大阵的阵媒,应该是……”墨画心头一颤,“白骨碑?”
    曾经他和荀子贤长老,在雁落山,见过的那些白骨碑?
    墨画眼眸一亮。
    他开始盘腿坐在地上,放开神识,悉心衍算,感知邪力的流动,揣摩着阵法流转的节点,以及邪力的承载路径,片刻后起身,径直走到一处枯林旁,指着一棵血色枯树,对众人道:
    “把树砍了,把根刨了,掘地三尺,找一块骨碑……”
    众人不解,但还是按照墨画说的做了。
    至于为什么,他们也没让墨画解释,反正墨画解释了,他们也未必听得懂。
    众天骄一齐联手,很快便截断了大树,焚掉了树根,又向下挖了三尺,见到了地下的白骨碑。
    地脉一片血色。
    白骨碑在浸在血色之中,借地脉邪力遮掩,常人根本不可能察觉。
    墨画仔细观察着白骨碑上,不断蠕动的血色阵纹,片刻后心中一跳,发现这些邪纹,竟脱胎于四象妖纹,甚至一部分,还是四象“龙纹”的变种。
    这的确是屠先生的手笔。
    而经过墨画这段时间,对龙图归演的研究,四象妖纹,以及四象龙纹,在墨画眼里,已经算是“老朋友”了,无论是拆解,还是溯源,都简单了许多。
    邪阵墨画的确是没法画,但根据阵纹联系,判断阵枢流向,倒没太大问题。
    之后墨画,就一边走,一边衍算,将沿途所有,用来承载阵枢的白骨碑,都给掘了出来。
    终于,挖了十几块骨碑之后,对阵枢流向,已然了然于胸的墨画,来到了这些骨碑的“根部”,也就是邪道阵枢联接的节点。
    一处平平无奇的山洞。
    墨画神识扫过,确认安全后,这才进了山洞。
    山洞狭小,四处全是石壁。
    墨画感知片刻,找到右侧的石壁,用笔画了几个大“x”,转身对敖峥几个体修道:
    “给我拆了,动静小点。”
    敖峥不乐意,但还是按墨画说的做了。
    他是龙鼎宗之中,仅次于敖战的天骄,龙鼎炼体决功底极厚,龙精虎猛,劲力极强,看似坚硬的石壁,在他手里,跟“豆腐”一般。
    石壁被这样,被敖峥几人给拆掉了。
    随着石壁破裂,碎石簌簌落下,突然血色一闪,一张恐怖的血盆大口,猛然向众人吞来。
    这是一只巨大邪祟的巨口。
    敖峥什么都没看到,但一股彻骨的寒意,却涌上心头,想退却不知该往哪里退。
    便在此时,早有准备的墨画,手指点在眉间,眼中锋芒一闪,神念化剑斩过。
    金光一闪即逝,邪祟瞬间被抹杀。
    血色消散,连带着彻骨的寒意,也彻底消退,敖峥这才缓缓转头看向墨画,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心有余悸,眼中满是震惊。
    “我进去看看。”墨画道。
    敖峥他们没说什么。
    但令狐笑和司徒几人,有些担心,“小师兄,我们随你一起去。”
    墨画摇头,“放心,我一个人去,更安全些。你们待在这里,不要走动。”
    墨画嘱咐过后,身形渐渐淡去,就这样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众人神情凝重,心中忐忑不安。
    而另一边,墨画走进石壁的甬道,沿途全是大大小小的邪祟,畸形怪状,丑陋可怖,凶残无比。
    若不是墨画,换做任何其他修士进来,只一瞬间,识海就会被邪祟争相啃噬殆尽。
    但现在的情形,就反了过来。
    墨画刻意收敛了气息,表现得像是一个普通的,平凡的,血肉孱弱,人畜无害,但神识充盈,醇厚甜美的少年修士。
    无数邪祟,对他垂涎欲狂,前仆后继,发了疯一般,钻向了他那毫不设防的识海。
    而后全都被识海之中,纯金之体的墨画,一把攥住,瞬间捏死,顷刻炼化,炼成纯净的念力,滋补着自身的神识。
    就这样,墨画一边以身为饵“钓鱼执法”,一边隐着身,向甬道尽头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墨画终于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甬道的尽头,被阵法封住了。
    墨画以神识御墨,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阵法,而后放眼望去,便见甬道末端,连接着一座阵枢大殿。
    大殿的内部,阴森血腥,熙熙攘攘,全是手执人骨笔,蘸着人血墨,以人皮为纸,画着血色狰狞阵法的……邪道阵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