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我们什么都想过，就没想过放弃你（6k）
    “老夏，女儿没事吧？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方便！”
    “小雪没什么事，刚化疗完，吃了保肝药现在躺在病床上呢。”
    “我在走廊上接的你的电话，说吧，怎么了？是她舅舅、姨妈那边捐献骨髓干细胞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他们愿意捐献吗？”
    打电话过来的是老夏的老婆，也是夏雪的妈妈，方梅。
    听到老夏的询问，电话里方梅突然轻叹了一声，然后道：
    “嗯，昨天晚上我爸特意让小雪的三个舅舅全都回老家吃晚饭。”
    “饭吃了过后就把这件事给説了，不过……”
    “她二舅、三舅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二舅妈、三舅妈都一个劲的说有高血压、尿病什么的……我听得出来，她二舅和三舅都不是很愿意。”
    老夏一听，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急道：
    “方梅，你没给他们说捐献造血干细胞其实对人体没有伤害吗？”
    “”现在不少志愿者还免费捐赠造血干细胞呢，真的没什么影响的。”
    “我当然说了。”
    电话那头方梅接过话：
    “我给他们讲得很清楚了，现在医疗技术发达了，捐献‘造血干细胞’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从脊柱抽取骨髓，而是从血液里分离造血干细胞！”
    “而且，现在还没到捐献干细胞那一步，还得先抽血配型，能相合才能移植……”
    “只是抽血配型这一步他们都不是太愿意。”
    老夏突然无奈地叹了一声，其实他能理解小雪舅舅们的担心。
    实际上，几年前，夏雪没有患上白血病之前，他也以为捐献造血干细胞是从脊柱里抽骨髓。
    后来才知道捐献干细胞只需要打一种名叫“动员剂”的药品，然后药物作用下，骨髓中的造干细胞就会动员到外周血中。
    这时候捐献者只需要躺在病床上等待着血液从身体里抽出，然后经过专业的机器提取后，又慢慢回到自己的体内。
    整个过程大约三小时左右，还算比较轻松。
    而捐赠造血干细胞后的这几年，他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出现了什么异常。
    只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对捐赠干细胞永远都有未知的恐惧。
    就这时，电话里再次传来了方梅的声音。
    “不过，虽然小雪的二舅、三舅不愿意，但是……“
    ”唯有大舅听我解释后，第一时间就表态同意了，他说他愿意捐献干细胞救小雪！”
    “大舅？”
    老夏微微一愣，脑海里浮现出大舅的样子。
    大舅没什么文化，从小到大都在乡里务农，平日顺便养点鸡鸭鱼羊等牲畜卖钱，生活过的比较清苦。
    可以说，大舅相比于其他几个兄弟姐妹是最没出息，平时话语权也是最低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关键时候，竟然是大舅主动站出来。
    老夏忽然有些感动，沉默片刻后感慨道：
    “方梅，你帮我谢谢大舅。”
    “我谢过了。”
    电话那头方梅的声音总算有了一丝活力：
    “而且我还给大舅说了，到时候要是配型成功，我们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一些营养费，让他补补身体！”
    “应该的，应该的！”老夏急忙道。
    “嗯，那我明天就亲自带着大舅来蓉城，来医院做抽血配型，你今天就先给医院医生说一下吧。”
    “嗯，好的，我挂了电话就去给胡主任说。”
    说到这，老夏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不管大舅的配型能不能配得上，但起码有希望了不是吗？
    可这种难得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短短几秒后，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对了方梅，咱们卖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出售的消息你贴出去没有？有人问了吗？”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方梅的声音忽然沉默了。
    自从上次从胡主任那里得到想要进行第二次骨髓移植，至少要准备100万元后，两人便下定决心卖房凑钱。
    没办法，这可是100万啊，不卖房哪里来100万！
    甚至，卖了房也不够！
    足足数秒，方梅明显低落的声音才传过来：
    “老夏，我贴出去了，这几天也有两户人来看房子。”
    “不过，我们是打算卖65万的，但最多的一个人才给了55万……而且，他们都问我为什么卖！”
    “我甚至都不敢告诉他们我女儿得白血病等着钱救命，我怕他们会嫌弃风水不好！”
    “哎！可我越着急，他们价格越是压得低！”
    说着，方梅声音里渐渐带着些许的哭声：
    “还有老夏，我是真舍不得这套房子啊，我们卖了房子后住哪儿啊？！”
    老夏沉默了。
    方梅舍不得房子，他又何尝舍得？
    方梅不知道以后住哪里，他又何尝知道？！
    可是！
    卖房已经是唯一的选择，是拯救女儿唯一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老夏也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声，情绪愈发低落：
    “方梅，别多想了，先把房子卖了把手术做了吧，至于其他的，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哎！”
    方梅也唉声叹气着，见状，老夏强行打起几分精神，低声安慰道：
    “方梅，你不要多想了，有你，有我，有我们的女儿才算家，不管住哪里，即便我们一起住出租屋都是家！”
    “可要是只有我和你，没了女儿，我们就真没家了啊！”
    电话那头方梅彻底绷不住了，哭泣声传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梅终于止住了抽泣，深吸一口气道：
    “嗯，老夏，女儿的命我们肯定是要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救的！”
    “我不能倒下，我明天就带大舅来医院做匹配！”
    “嗯！好了，就这样了，先挂了。”
    电话挂断，医院的走廊里留下了老夏一人。
    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从他身边走过，许久，他轻轻擦干了眼眶里的泪水，转头走进了病房。
    看到女儿夏雪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忽然挤出一丝笑容，然后握紧了拳头。
    ……
    第二天，上午十点。
    方梅带着大舅来到了蓉城第三人民医院血液病科住院部。
    大舅刚满54岁，满脸的沧桑和皱纹让他看起来岁数甚至有超过六十的感觉。
    此时躺在病床的夏雪也知道了大舅是特意前来为她做干细胞配型，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站起身亲自给大舅倒了一杯水。
    化疗的副作用让夏雪身体极度虚弱，瘦的只剩七八十斤。
    大舅原本就决定捐献干细胞，此时亲眼看到夏雪的情况后更是下定决心要救自己的侄女，安慰几句后便主动提出进行配型。
    相比于真正捐献造血干细胞，做配型检测就简单很多，捐献者只需要像普通静脉采血一样抽出几管血，然后样品交给专业的实验室进行分析就行。
    整个抽血的过程大约不到十分钟。
    当然，实验室分析配型的过程大约要十来天。
    就这样，大舅匆匆的来，抽血过后，当天下午，方梅又陪着大舅匆匆地坐车回去。
    除此以外，临走前，大舅甚至还悄悄塞了500元红包在夏雪病床被子里，让老夏感动的不轻。
    接下来的几天，老夏一边感慨着大舅的情谊，夏雪第二阶段的化疗也接近尾声。
    白血病“3+7”的化疗方案意味着化疗10天后就可以出院，然后休息28天后再次进行第三阶段的化疗。
    老夏当初还问过为什么要休息28天，后来才知道长时间使用化疗药物人体根本吃不消，必须间隔一段时间让人体整体机能缓解、恢复。
    “那不是休息的28天里，癌细胞又会继续生长出新的吗？”
    没错！
    这就是化疗痛苦的原因。
    人体得到了休息，但体内的癌细胞也得到了缓口气的时机，所以……
    化疗终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
    两天后，夏雪终于结束了第二个疗程的化疗，开开心心地回到了离蓉城一百多公里外的家。
    夏雪心情不错，但老夏却一刻都不敢停歇。
    目前房子还没有卖出去，而且他很清楚，仅仅凭借卖房子的钱还是不够100万，还是不够小雪的手术费用。
    趁着休息的这二十多天，他要想办法尽量再借一些钱！
    一旦完成了第三阶段、第四阶段的化疗，下一步就要准备移植的事情了！
    等不得！
    晚上七点，老夏孤身一人来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小区，敲响了房门。
    和绝大多数七零后一样，老夏也有三四个兄弟姐妹。
    他在家里排行老三，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现在来到的是大哥家。
    门打开，夏老大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老三，进来吧。”
    “嗯。”
    老夏低着头走了进去。
    虽然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大哥，但真正开口借钱时，他心中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好在刚坐下，夏老大便开口道：
    “老三，小雪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电话里说想要借十万，我和你大嫂商量后，你大嫂也同意了。”
    “不过……这也是我们能拿出来的最多现金了，而且这里面有三万块还是你大嫂找娘家借的。”
    老夏一愣，忽然鼻子有些发酸。
    他没想到大哥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借给自己十万，也没想到大嫂这么通情达理。
    沉默许久，最终只能道：
    “大哥，谢谢了；也帮我给大嫂说声谢谢。”
    “谢啥，救命要紧。”
    “还有老三，这钱你也别着急还我，慢慢来吧，人在比什么都强！”
    “嗯，大哥！”老夏很快收到大哥的银行转账，然后留下了一张十万元的借条。
    等从大家家出来时，老夏又急匆匆地赶到了十多公里外的二哥家。
    来到二哥家已经临近晚上八点半。
    等房门打开时，这一次开门的是二嫂。
    看到老夏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二嫂明显有些意外。
    “老三，你怎么来了？”
    老夏尴尬一笑，紧接着，房间里传来了夏二哥的声音：
    “老三，你来了呀？快进来坐！”
    声音响起，一旁的二嫂这才反应过来；她看了看老夏，忽然皱起了眉，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她已经猜到了老夏上门来的目的。
    片刻后，她站在门口毫不掩饰地说道：
    “老三，你不会是来借钱的吧？”
    “我实话给你说，我们家现在没钱；你侄儿马上要结婚了还得买房子！”
    “你知道的，这年头没房子婚都结不了！”
    老夏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好在这时夏二哥从房间里走出来，急忙拉着老夏走进屋坐下。
    “老三，你别听你二嫂说的，你先说说现在夏雪的情况吧？还差多少钱啊？”
    老夏心中虽然充满了悲愤和尴尬，但此时此刻一想到女儿还等着钱救命，所有的委屈全都憋回了心里。
    只要能救女儿，这点冷眼委屈算什么。
    “二哥、二嫂，你们也知道的，小雪五年前就做了骨髓干细胞移植，但几个月前复发了。”
    “现在正在进行化疗，可化疗不是长久方案，医生说唯一能救命的方案就是进行第二次‘干细胞移植’。”
    “可我们现在手里的钱不够进行手术，所以……只能想到找二哥二嫂借点钱！”
    “目前我们还差大约三十万的费用，如果可以的话……”
    说着，老夏强行挤出一丝微笑，目光看向了远远坐在沙发上的二嫂。
    “如果可以话，二嫂、二哥，你们能借个十万吗？”
    “十万！”
    二嫂原本就对老夏有些不爽，一听开口要借十万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夏老三，十万块！我们哪来这么多钱！”
    “你们不是还有房子吗？实在不行把房子卖了治病呗！”
    话音落下，这次就连夏二哥都没忍住，直接斥道：
    “你说什么呢？老三他们把房子卖了住哪里？”
    “再说了，老三借钱也不是用来吃喝嫖赌的，是用来救命的！”
    “咱们手里不是刚好还有点闲钱吗？等过几年老三情况好了再还我们不就行了吗？！卖什么房子！”
    “哼！说的轻巧!”
    二嫂哼了一声，语气越发强硬：
    “我们手里确实是有十多万的现金，但是这笔钱是给你儿子买房按揭的！”
    “还有你的心脏也出了问题，前几天医生不是让你下个月去做手术吗？做手术到时候又要几万块！”
    “你把钱借给老三了，到时候儿子结婚怎么办？你手术怎么办？我们去找谁借？”
    “那就不结了，我也不做手术了！”
    “夏老二，有你的！到时候你躺病床上别让我照顾你！”
    老夏原本还有些憋屈，但此时听到二哥和二嫂的争吵心中反倒没了不满的情绪。
    他心中轻轻叹了一声，大家都是普通人，他是、二嫂二哥也是，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谁的家没有难处？
    片刻后，他开口道：
    “二哥二嫂你们别吵了。”
    说完，他顿了顿：
    “二哥二嫂，其实我们的房子也准备卖了！”
    “不瞒你们说，这次小雪的情况不同于第一次移植，医生让我准备至少100万的手术费用……”
    “我们现在卖了房子也还差几十万的缺口，所以……这才想着找你们借钱应急。”
    “二嫂、二哥，我也知道你们的难处，你们看能不能借我五万……剩下的钱我再去别处想想办法！”
    什么？！
    手术费用100万！
    你们房子都卖了？
    二嫂原本满脸不爽，可听到这里脸上突然露出惊诧的表情。
    紧接着，她急忙从远处的沙发旁走了过来，惊疑地站在老夏面前。
    “老三，你说的是真的？要100万？你们都准备卖房子了？”
    “嗯！”
    话音落下，二嫂原本满脸的强势蔫了下来。
    顷刻过后，她眼眶渐渐红了，一滴滴泪水滑落眼眶：
    “哎！老三！你说你们家小雪这孩子命怎么这么苦呢！”
    “你别嫌弃刚才二嫂说的话难听，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要100万这么多，还真准备卖房了！”
    “你们要是卖了房子，这住哪啊？！以后的日子还咋办啊！”
    “哎！”
    说着，她语气彻底缓下来：
    “这样吧老三，刚才你说要借十万元，二嫂答应了！”
    “你赶紧拿着这钱去救命，等到时候缓过来了再想办法慢慢还，不着急的！”
    老夏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二嫂。
    数秒后，一股暖流忽然涌入心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一刻，他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二嫂、二哥！谢谢你们了！”
    ……
    接下来的几天，老夏几乎走遍了自己所有的亲戚朋友。
    有的借到了三五万，有的借到了万儿八千，老夏也留下了一张张盖了手印的欠条。
    渐渐地，十万、二十万、三十万，一百万的手术费用缺口逐步凑齐，只是肉眼可见的，短短半个月老夏明显老了很多。
    好在没过几天，一个好消息传来，之前大舅抽血配型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大舅的干细胞可以符合“半相合”，可以进行移植！
    得知这个消息，老夏终于重重地松了口气，心中多日的疲惫这一刻也烟消云散。
    造血干细胞的事情解决，借的钱也差不多够手术的费用了，现在只等着化疗结束就能给女儿进行骨髓移植了！
    有希望了。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老夏便一直陪伴在夏雪身边。
    第三次化疗。
    第四次化疗。
    等完成了第四次化疗后，老夏也知道女儿夏雪已经达到了入舱条件。
    入舱，算是血液病科的专属名词，简单的说，就是进入全封闭的无菌病房。
    由于血液病患者抵抗力非常弱，绝大多数的血液病患者最终也是死于各种感染，所以进行手术之前需要入舱观察一段时间，让身体最大限度的保持无菌状态。
    没问题后，医生会择机进行手术，等做完手术后，患者也同样需要在舱里呆上一段时间，避免感染。
    同时，这也意味着，一旦入舱，所有患者和家人将要分开至少二三个月以上。
    同时，这也意味着，一旦手术失败，这有可能就是家人之间最后一次团聚。
    蓉城第三人民医院，血液病科。
    夏雪坐在病床上，经历了4次化疗的她看起来气色还算不错，昨天下午时胡主任就特意来通知了，今天中午就可以进舱了。
    她不是第一次进舱，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恐惧的，只是……
    临近进舱前，她的心情并不是太好。
    一旁的老夏忙着收拾物品，很快他发现了夏雪神色异常。
    “怎么了小雪？不舒服吗？”
    夏雪沉默着摇摇头。
    老夏急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以为夏雪是担心手术结果，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
    “小雪，你别担心，我都问过医生了，手术成功率很高的，等下次爸爸见到你时你就已经是正常人了。”
    “而且我还特意打听了，你大舅的身体素质很好，这次捐献的造血干细胞质量比我的还好，你放心吧，你大舅的干细胞肯定能稳稳的压制住你体内的白血病细胞的！”
    听到这话，夏雪沉默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不过很快，她脸上的笑容消失，目光直直看向老夏，道：
    “爸，我们家的房子是不是卖了？”
    老夏心中一惊，表情微微愣了一下。
    卖房子的事情他从未在女儿面前提及过，就是害怕女儿知道后心里难过，不肯配合治疗。
    只是……夏雪是怎么知道的？
    可还没等他多想，夏雪已经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忽然低下头去，低声道：
    “爸，我不想治疗了。”
    “上一次移植就了家里几十万，这一次我不想再连累你们了，特别是听到您把房子都卖了，我真是恨透我自己了！”
    “而且，这几天我也仔细的想了很久，网络上好多病友都说二次移植复发率很高的，要是这次移植后再复发，所有的钱都将打了水漂……”
    “您别卖房子了，就让我保守治疗吧，如果我死了你和妈妈重新再生一个吧！”
    老夏彻底愣住，他没想到临近入舱前女儿会突然知道卖掉房子的事情。
    病房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足足数秒后，他忽然弯下腰，手掌轻轻地放在夏雪的脑袋上抚摸着。
    没记错的话，这是女儿成年后，他第一次如此亲昵的抚摸女儿。
    许久，
    他蹲了下来，目光异常坚定。
    “小雪，不要说放弃的话。”
    “爸爸妈妈什么方法都想过，但就是从未想过要放弃你！”
    “爸……”
    忽然间，夏雪泪流满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