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飞鸦传书
作品:《幽冥画皮卷》 第231章 飞鸦传书
话说到此时,两人就沉默了片刻,娄何才开口:“那我也有些话叮嘱你。”
“我跟它待在一起这些日子,也慢慢摸清楚些事。譬如说寻常时候,它是不知道咱们在想什么的。即便是上了身,只要不是聚精会神地想要叫它知道咱们的想法,它也是不清楚的。这倒是跟不少上身的东西差不多,其实你担心的事情对它们来说反倒没那么容易。”
娄何慢慢地说着:“第一回见你的时候你对许多事看着还不懂,我想是你在桃源里没接触过这些。倒也不奇怪,算起来你们的先祖避世的时候天下间还没这么多的灵神精怪,你们不甚明白也是常理。”
“娄师兄,我说的桃源——”
娄何一笑:“不必解释。我清楚你们的桃源不是隐遁在什么山川湖泊中那么简单,毕竟灵山里那位九公子都听说过。这种事对你来说一定要紧,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再有一点,就是那东西,其实,我告诉你个跟它的相处之道——要讨它的欢喜,恭顺是最好办的。看着发自真心的恭顺,会叫它很高兴。但你要是做不来恭顺,也还有个法子,就是惦记它、求它。”
“求它?”李无相皱了皱眉,“我之前求过它,但它好像特别不想理我。”
娄何笑起来:“你不能等到要用它的时候才求它啊。我明白,你担心外邪这种东西,沟通交流得多了,更容易入邪被夺舍。不过咱们既然都已经想要……对吧,那就没什么忌讳的了。我刚才说求它帮我做成个中岳坛的戒律执事,就是因为这个。它要我做什么,我先答应了再说,往后嘛,账我可能就用不着认了。”
李无相愣了愣,出了一口气:“娄师兄,你得胆子也是肥得吓人啊。”
“哈哈哈。说回刚才的,我说的求是经常求。不能在可求可不求的时候求,而最好想求就求。听着怪是吧?我发觉这事之后也是觉着怪的——就好像它很怕被人忘了。这一点就很怪了,要它真是太一,如今在供奉它的还不少,不会怕这个。要是已经没多少人供奉记得它了,那它又不会这么强。”
“总之,这法子你试试。至少在大劫山上这些天,你试试再求它。它上过你的身,你求它,它是必然听得到的。”
李无相第一次接触外邪的时候,体验到的是苍白、空洞、宏大,还有贪婪。那时候他以为这种贪婪是外邪对于附身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渴求,然而听了娄何这么一说,难道那种贪婪就是对“祈求”的渴望吗?
他郑重地点点头:“好。我试一试。”
娄何也点头,微微出了口气:“如果这回咱们要做的做成了……听九公子的口气,他虽然不能灭杀了它,也能弄清楚它的虚实。到那时候,你在宗里的事情或许就能了结了。”
“其实我跟你一样,或许未必想待在宗门里,可要说心里呢,剑宗就还是师门。姜教主身上的太一真灵是没错的……我是真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姜教主身上的真灵都没保住他。或者说……唉。”
他这么叹了一声,好像因为这一点伤感而勾起更多的回忆了,就问:“曾呢,现在怎么样了?”
“玉轮山上分别的时候我给他和另外两位都从天心幻境里置办了一身,法材也带着了,然后叫他去金水带薛宝瓶走。他这个人一诺千金,临走的时候我还叫他给小姑娘带了一枚‘三聚顶’——你也知道那东西不是口服了就行,得辅药慢慢给人炼下去。”
“所以这么一来,就不用怕他和另外两位把东西丢给薛宝瓶就去找玄教的麻烦了,他得耐着性子慢慢帮她炼药的——我猜他们现在已经找着了安全的地方驻下了。三个剑侠,只要不是运气特别差,天下也没什么好怕的。”
李无相又想了想:“当时我说等我找着了安身的地方就给他们飞鸦传书,不过看现在大劫山上的情况,我还是等等吧。”
两人并坐着,娄何忽然抬起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别等了。我从前跟你一样,总觉得许多事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去做、总觉得时机不好。可想想咱们从前过的前半辈子,有哪些事真的是时机正好的时候才做的呢?”
“何况有时候也许等的不是合适的时机,而只是怕。”娄何站起身,“天要黑了,我走了吧。回到牵机派之后,估计他们还得问我好些事,我就告诉他们你问我话的时候发现我这人很有些意气,于是问我要不要入剑宗。”
李无相想了想:“你这是要叫他们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他们至少会清楚你跟剑宗还是藕断丝连着、很有些情谊在的。别的,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想得越多越好了。”
“然后我在东岳坛那边,说你应下要做我的掌印宗主了。东岳坛或许会放心把此事全交给我办,或者会再差遣人来试试你,你留意下。我呢,则在那边留意着——要是牵机派是要投向玄教的,我那边就会有信的。”
李无相点头:“好。”
他起身把娄何送到院子里,娄何朝他一拱手,出了门。
此时赵玉才从厢房里探出头来,往门口看看,又朝李无相看看。
李无相就说:“他之前不是要调笑你,是为了跟我搭上话。”
赵玉点点头:“哦……师父啊,是为了那个事情吗?为了那个弟子比试的事情吗?我听见你们说入剑宗之类的事——”
李无相此时不想解释太多,就笑笑:“是。你安心,没什么祸事。”
赵玉看着略松了口气:“师父,你什么时候吃饭?我再热一下。”
赵玉弄吃食的手艺取决于吃饭人的心态。要是饿得不行,会觉得做得蛮好,要是爱吃不吃,就会真的爱吃不吃。
李无相现在就处于后一种状态,因此摇摇头:“你自己吃吧,我两天一顿就差不多——他们是不是送来了笔墨纸砚?你帮我找出来。”
一刻钟之后,李无相就独坐在书桌前了。
太阳完全落山了,屋子里一片黑暗。赵玉在厢房里头吃完了东西,掌着灯检查了院子的前后门,然后走进堂中,见李无相没什么动静,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此时李无相才微微出了口气,又往砚台里添了点水,用笔慢慢地蘸着,再次把磨好的墨化开了。
娄何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好像有点儿道理。因为李无相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是有点怕。
很多时候人都不怎么会在意自己的情绪反应的。这些反应,其实像是一座漂浮在意识表面的冰山——人瞧见了冰山的尖尖一角,意识到自己闻到臭味儿就不喜欢,于是不会多想。可要是慢慢地深究下去,则会发现意识之下隐藏了更多、更复杂的原因和机制,叫人“不喜欢”。只是这些东西,不细想就真想不到。
所以李无相意识到自己有点儿问题了。
薛宝瓶是在他在这世上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人,金水的薛家宅子则是他在这世上的第一个家。和这样的人分别之后,依着他自己的性情,是绝不会数月不通音信的——且还不是忘了,而是一直对自己说,“不是时候”。
这种想法,隐藏在水面之下的那些东西,李无相只稍微瞥一眼,就知道可能是什么。可现在他不想去细想、不想把曾经探究过而叫自己觉得挺难过的东西再温习一遍。
不过他还是知道像从前那么做不对了。
于是他就在纸上落笔了——
“老曾,我已经到了大劫山,在跟那位一起琢磨一件大事。怕有风险,先跟你通个气。
“十多天之后这里可能有剧变,也可能不会。比较好的情况,那时候咱们就能相见,或者我去找你们。稍坏一点的,你们现在最好找到了隐蔽的安身之处,周围杳无人烟,在接到我这信之后也不要再跟别人联络,储备好食水,等着我去找你们。
“最坏的情况,则会是有一场大劫。这大劫可能不是人祸,而是天灾。连着几月、几年,或者十几年暗无天日、作物绝收,乃至世间绝大多数的生灵都会慢慢死去。或者极冷、或者极热、或者空气中全是毒瘴。
“你知道我这人不喜欢吓人,所以你要把我这话当真。见了我这信之后,要是条件允许,我希望你按着最坏的情况、天下有大劫的时候来准备。
“大劫到来的时候,或许会有地震。所以你要提前选避难之处的话,要挑好地形。山洞和地下是不行的,最好找隐蔽的开阔地,还能有水源。只要撑过第一波劫难,等到我去找你们,别的就用不着发愁。
“薛宝瓶的身上有我之前留给她的宝物,你们可以提前把东西存在那里面,但到时候要记好,别叫砖被埋进地下去了。当然,未必有地震,但你们要提前小心。
“哦,你要是不知道什么是地震,可以问问薛宝瓶,我跟她讲过。
“你不要来找我、不要想着帮我的忙。我现在修为厉害得不行,你帮不上什么忙,因为这边都是元婴和阳神,而且也没有玄教可杀。
“要是我说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那我差不多就是死掉了。那时候不要来找我,帮我照顾好薛宝瓶。不过要是没有大劫发生,你听别人说我死掉了,而我却又没从灵山里去找你,那无论是谁说的你都不要信。
“你也不能立即来找我,你要等上一段时间,知道危险过去了,再来找我。打听到别人说我死了的地方,到那些比较明显好找的地方——至于在哪里、该做什么呢,到时候你问薛宝瓶吧。
“因为不想这是咱们最后一回说话,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就这样吧。”
李无相把这张纸揭起来、放在一边,又换了第二张纸开始提笔写——
“老曾,要是你展开了这张就折上吧,这张不是给你的,另外一张才是给你的。
“宝瓶,我跟老曾交代了一些事情,要是他还没跟你说,你就去看看我写给他的那一张。要是他还没看,你先看看也行。
“要是现在他跟你说了,或者你看过了,那走的时候,要是他说只能带你走,那你就听他的。要是他说要把整个金水湾的人都带走呢,你则要劝他再仔细考虑考虑。老曾这个人有时候很理智,有时候滥好人,我有时候也就搞不懂他,你得帮我看着点,我觉得在这种事情上你是要比他正常的。
“像我跟他说的,要是大劫没发生,而别人说我死了,那你懂的吧?到时候,如果你的修为到了炼气的境界,过了炼精化气、而到了炼气化神的阶段,再跟他一起来找我。你知道我喜欢干净或者漂亮的地方,我尽量把自己死在不不太深的条条缝缝里。
“要是最坏的情况,我死在大劫里了呢,我可能就是死在火山喷发里了。我跟你说过火山喷发和地震的事情,所以那时候,我可能会被埋在很厚的地下,你们找不到我的。
“不过我估计我还是死不了的——那时候你和老曾就不要找我了。如果你能修到元婴或者阳神的境界,也许就能有本事把我从熔岩里翻出来。
“总之我还是尽量自己从灵山里去找你们,好叫你们省事吧。
“上面说的都是坏情况。如果是好情况,我就等到过年的时候回去找你们。分开这么久,可能你有新的喜欢的东西了,你还想要什么新奇玩意,回信给我一起说了,我到时候给你带过去。”
他写了这些,提着笔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把笔搁下了,然后等着两张纸上的墨迹变干,就将它们折起、塞进一只小竹筒,用蜡封了口,然后出门。
这院子附近很荒,又入夜了,李无相轻易捉住了一只正打算睡觉的乌鸦,将竹筒系在它脚上,又为它插上金水时曾剑秋炼好飞鸦令羽。【注1】
他抱着这鸟,走到院门前——如果有人在暗中观察他,则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李无相就一松手,乌鸦展翅而起,飞上高空去了。
他在原地站着,往乌鸦飞去的方向盯了一刻钟,走回到院中把门关上了。
他此时觉得自己心里很轻松,是轻盈而明亮的,于是他决定要开始搞事情了,就从今夜开始。
……
注1:详见第六十六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