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607梦中故地

作品:《龙族:沉吟至今

    漆黑的摩天大楼像是巨人并肩站立,高架铁路在列车经过的时候,因为铁轨与轮毂的磨擦洒下明亮的火,夜幕降临在黄金时代早已过去了芝加哥,远远眺望每一个社区都被流淌的光河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方块,行人匆匆霓虹闪烁。
    再醒来的时候路明非发现自己蜷缩在木质的长椅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毛毯,远处隐约传来钟声。他忽然就想到漆黑的教堂影子里打着火把的人群追逐着狂奔,火光照不亮他们的面孔,所有人的脸都藏在阴影中,远方有一轮巨大的圆月,半轮藏在连绵的山脉下,人群跑到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这里的结构和装潢分明与芝加哥火车站别无二致,墙上却没有挂着那些熟悉的壁画和多余的装饰,只有一面巨大的电子时钟,时钟上的时间显示为2010年9月22日晚11点32分,路明非盯着那块时钟良久,大约过了至少五分钟末尾的数字也没有产生变化。
    片刻后他笑了笑,将手背在身后四处溜达起来。
    从手腕上的触感路明非立刻意识到这些年来自己辛苦磨砺出的肌肉消失不见了,他的身体回到了那个连路边小混混都能摁在地下摩擦的状态。
    正是在另一个世界线中2010年9月22日距离进入卡塞尔学院尚且还有一步之遥的路明非的样子。
    果然在距离那张他睡觉的长椅不远的角落里路明非看到了两只巨大的旅行箱,那些东西加起来可能重量和他自己差不多,旅行箱的夹缝里塞着一只背包。他把背包打开,里面给塞着压力锅,压力锅里面则是满满当当的梅干菜。
    旁边还有一口编织袋,不用猜也知道编织袋里放着什么,无外乎一些换洗的衣物、一床十二孔的被和两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枕头。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饿了,正这么想着不远处塞百味的三明治店忽然就亮起了灯,低着头看不清脸的服务生蹦蹦跳跳地朝他跑过来,马尾和裙摆都起落,露出明亮的锁骨和小腿,她把牛肉三明治放在路明非手里并收走了他兜里仅剩的三美元又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路明非心想真凄风苦雨凄凄惨惨,吃个三明治就成了零资产人士,这么想着他就在上面咬了一口。
    要是有一杯可乐就好了。
    他只是这么想了一下,身后又有灯光散来。路明非木然地转身,subway的金属栏杆哗啦啦的向两侧拉开,在暗淡色彩的橱窗渲染中一台百事可乐的自动贩卖机被led灯勾勒出高亮的边缘。
    他愣了一下,想起就在此地很久以前阳光明媚的早晨,有个因为芝加哥铁路局的工人兄弟罢工而下定决心要在中央公园搭帐篷的小妞以芭蕾般曼妙的动作单腿而立伸手去为他和楚子航在这台可乐机偷两杯超棒的可乐。
    路明非已经记不得那天的细节了,只记得冰过的可乐真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蹲在地上就着冰可乐吃三明治了,狼吞虎咽,光明如镜的大理石地砖上倒映出男孩的脸,他正无声地泪流满面,偌大的、寂静的空间中只剩下咀嚼的声音。
    轻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最终一双被擦得锃亮的大头皮鞋停在路明非的面前。
    随之而来的是柔和的月光,仿佛扑近海岸的潮水,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长椅的靠背上,小魔鬼站在路明非的面前,伸手抚摸男人乱糟糟的头发。
    他穿着正儿八经的黑西装,打着白领带,胸襟的口袋里插着一只白色的玫瑰。
    路明非抬头的时候脸上的泪痕根本来不及淡去,可小魔鬼还是弯下腰来用自己的脸颊去触碰男人的脸颊。
    “哥哥我好想你。”小魔鬼说。
    他的头发是卷曲的,小脸稚嫩,眼睛里金色的火焰第一次在路明非面前淡去,黑色的瞳孔居然显得很无辜,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
    路明非呆呆地感受着男孩身上的温暖,他想起来了,在接受避风港委员会所举行的切割仪式之前自己曾在路麟城的陪伴下重新去到过最终圣所,在那里他再度看见了被捆在青铜柱之间的路鸣泽,当他凝望被浸没在水银池子里的小魔鬼时就像是在凝望一座石灰岩雕刻的雕塑。
    小魔鬼发出轻轻的叹息,他从不知道哪里拽出来一条手帕帮路明非擦去嘴角的食物残渣。
    路明非则颤抖着伸手去触碰那张红润光泽的脸颊,可是在他的手指触摸到小魔鬼的肌肤时男孩的身体表面出现一道扩散的涟漪,涟漪下面是若隐若现的灰白色。
    在最终圣所中看到小魔鬼时他也是这样的颜色,那时候路明非颤抖着想要问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说一句真话,问问他在意的真的是如路麟城所说的他这副躯体还是他们共有的那份感情,问问他在那个暴雨弥漫的夜里当他抱紧绘梨衣干枯的身体时是否也曾心如刀绞?
    可现在小魔鬼就站在他的面前,路明非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两个人都站起来,路明非拉着小魔鬼的手在那张长椅上坐下,男孩依偎在他的肩膀上,轻盈得像是一只随时都会飞走的鸟。
    滴滴答答的声音一直在响,真吵啊。
    红色的液体从脚下流淌出来,那是路鸣泽黑西装的下面蛛网般的伤痕正在向外渗出鲜血。
    “你还好么?”路明非问。
    “不太好,我快死了。”小魔鬼轻声说,像是虚弱得甚至没有办法鼓动声带大声说话。
    路明非颤抖了一下,“别说胡话,师兄他们应该已经抵达最终圣所了,他们很快会把你救出来。”他说。
    小魔鬼双手扶着自己的膝盖,他坐直了身子,摇摇头:“没用的,我已经燃烬了。”
    “放屁,魔鬼也有燃烬这种说法么?妈的你以为你是谁?迪达拉么?你也会自爆之术?”路明非的突然爆发并没有能吓住小魔鬼,男孩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抬头微笑,并不说话。
    “你他妈倒是说话啊,憋着干嘛?哑巴了么?”路明非狂躁地低骂,他真是色厉内荏,居然在这种时候别过头去不愿看路鸣泽的脸。
    悲伤像是无名的根苗那样从这个男人的心里冒出了头生出了芽,他差点流下泪来。
    “别难过啊哥哥,至少就像你说的,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总得有人能记住我,以后你的墓碑上也能刻上我的名字。”小魔鬼微笑着说。
    路明非咬着牙。
    其实早有预料的不是么?这么多年这个小兄弟其实一直在教导他要坚强,要学会反抗,谁从你的手里夺走什么东西你就跳起来狠狠揍他的鼻子哪怕遍体鳞伤也绝不低头。
    他并未从一个衰仔的灵魂手中夺走身躯,而是在告诉这个衰仔该怎么做一个大人。
    在对很多事情的处理上路鸣泽都在反反复复告诉路明非这个世界的真相。
    收起你的白烂话,在你的衣领里塞进去黄金的领衬,你就要独自面对这个那么巨大的世界。
    把你所有的懦弱都藏到灵魂的深处,不会再有冷面酷哥和长腿靓姐为你撑腰,你只能坚强。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就是这么真实,你撞上去就是伤痕累累,你咬上去就要崩掉半口牙齿,可你还是要反抗,不反抗的话你就只是一个可悲的怯懦的流鼻涕的小屁孩。没人会怕你没人会尊重你,他们怕的只是你那用长刀的哥哥和天使般的姐姐。
    “哥哥你长大了,就算没有我也能生活得很好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再欺负你,也没有人能再从你的身边夺走你想保护的人,你不用再和我交易了。”路鸣泽说,他的神情淡淡,透着忧伤,
    “这么多年我们在依偎着取暖,别人都觊觎那块森寒的荆棘王座,唯有你想要逃脱……你不该悲伤,你该笑,你终于自由了,多好啊,带着我的那一份一起自由了。”
    以前路明非总会跟小魔鬼说你快去死吧赶紧从我的面前消失,男孩笑嘻嘻的说那我这就麻溜的滚蛋,接着就在路明非的面前消失上好几天甚至好几周。
    可现在他莫名的忧伤,真怕当年的自己一言成箴。
    “哥哥,有些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小魔鬼说,神情恬静,和路明非一起望着窗外那轮巨大的圆月发呆。
    圆月的下面是灯火通明的芝加哥,在这个梦境中芝加哥的居民们千篇一律的重复着他们的生活。可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多少人求而不得多少人追逐一生。
    “从哪里开始呢……就从哥哥你的诞生说起吧。”路鸣泽的声音低得像是梦呓,可他语速飞快,好像不说快点就说不完那些积压在心里的话了。
    “你真的是妈妈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不是什么天生地养的石猴也不是什么从基因实验室里逃出来的怪物,你就是路明非,身体里流着老路家的血。”
    听到小魔鬼这么说路明非居然心中平静毫无波澜。
    “但遗憾的是从龙族的世界观来看你也不是乔薇妮的儿子。”路鸣泽微笑,“我猜你和师兄已经从亚历山大.布宁的口中听到了某个关于乔薇妮与路麟城早在1992年年初就已经死在西伯利亚南部的故事……我得告诉你,这并非杜撰的信息,而是真正发生在命运中的往事。”
    这一次路明非再也不能维持自己的平静,剧烈地哆嗦起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吗?甚至早在布宁告诉楚子航这件事情之前你就已经知道,避风港根本就是一座挤满了活死人的坟墓。”小魔鬼胸襟上别着的那朵白色玫瑰异常刺眼,路明非知道他穿这一身通常是为了参加某个人的葬礼,而这一次显然这场葬礼是他自己的。
    “在进入避风港之前你们曾遭遇某个时间零使用者的袭击,而在短暂的短兵相接中哥哥你应该看见了那张藏在阴影下的面孔。”
    “西塔。”路明非轻声说。
    群青殿中加图索家族的元老,他的代号是θ,与β一起行动,来到西伯利亚的目标是逃亡途中的屠龙英雄。
    但是在023号城市路明非亲眼见到那个老人的心脏被剖开,一直跟在他身边的eva也证实校董会在英灵殿中接收西塔和贝塔的尸身。
    如果霍尔金娜和安东都可以归咎于这座港口克隆技术的精湛、甚至发生在避风港中所有诡异的事情都能用炼金或者科学的角度来解释,可唯有西塔的出现让路明非感到惊悚。
    在东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对混血种进行克隆并不能让克隆体拥有基因提供者所拥有的言灵和血统,因为龙族基因的表达在人体上是隐性的,对一个s级进行克隆可能需要进行成百上千遍才能得到一个完美的复制体。
    而他们抵达避风港距离离开023号城市不过短短半月时间。
    这意味着那个袭击他们的西塔必然是本人。
    他是死去的幽灵从地狱中复苏了。
    “我和我亲爱的小雷娜塔从黑天鹅港逃离的时间是1991年的圣诞节当天,我们跋涉过千山万水去到莫斯科就只是为了找到他的父母,可我发现那两个家伙其实是人渣所以杀死了他们,然后带着那个女孩沿k3线的铁路一路向南走想要走到中国去。”路鸣泽仰头,把脑袋靠在路明非身上,他半闭着眼睑,某种疲惫和虚弱像是潮水一样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
    “我沉睡了太久,根本不知道就在我离开莫斯科之后天上的卫星就一直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直到密党展开对我们的追杀。”
    “你杀光了他们对么,包括老爹和老妈。”路明非淡淡地问。
    “喂喂,别把我想得那么血腥残暴啊,就那种强度的追猎他们根本连我的尾巴都追不上啊!就当这些人还在西伯利亚摸鱼的时候我都和零钻进了火车准备进国境线了好吗。”路鸣泽稍稍提高了语调,
    “杀死他们的当然是庞贝啦,邦达列夫也是他,赫尔佐格能登上白王的王座也是得他所赐,那个把芬格尔勾搭去格陵兰海的太子也是他、真不要脸啊这老货还太子呢……总之密党那一代的精英几乎全军覆没,但校董会对外宣称他们成了末日派,成了学院的背叛者,然后新生代崛起,亲近加图索家的势力像是无孔不入的苍蝇一样钻进密党的核心圈层……我也是被他抓住的。”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小魔鬼像是泄了气,骂骂咧咧又悔不当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