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兵分两路(万字大章)
作品:《归义非唐》 第408章 兵分两路(万字大章)
“砉砉——”
十月寒风中,当陇南上空盘旋无数秃鹫,它们不断发出低沉的唳声,目光紧紧盯着下方的山脉沟壑。
龙门峡内,溺死的兵卒不可计数,山南西军的四千前军在溃败后,为张武所利用,反冲了山南西军的中军。
中军为了阵脚不乱,只能与他们交锋,与陇右一同将这溃逃的近千残兵尽数斩杀。
他们的体力因此消耗不少,而这时张武撤回陈靖崇等三部兵马,举重兵大举压上。
陇西军中,身披厚扎甲的上万重甲步兵延绵里许,好似一座巨大的石碾,不断朝着山南西军碾压而来。
“杀!!”
“哔哔——”
当两方的战锋队头发起交锋,军槊与长枪不断碰撞,队头后面的队伍以弓弩不断招呼,纷纷往对方面部射去。
陇右军中,凡战锋均装备铜面甲,比同时期各镇官兵都要重视面部防御。
之所以如此,也是刘继隆知晓中原披重甲者多,于是不论骑射还是步射,都将以面突为主。
中原诸镇之所以还未重视,首先是限于批量装备面甲的成本,其次是中原诸镇还未彻底撕破脸皮,诸镇间还未交战所致。
正因如此,陇右军的战锋在与敌军战锋交战时,可以说根本不给对方面突的机会。
除了部分倒霉被弩矢射穿面甲的兵卒外,其余兵卒的面甲都足够抵御流矢。
“后军转中军,中军后撤!!”
后军阵中,身为山南西道节度使的王铎在看见大批陇右步卒突入关内,对中军发起进攻后,他立即挥舞令旗,指挥中军与后军交替撤退起来。
山南西军不断交替后撤,陇右军却依旧穷追猛打。
陈靖崇撤了回来,身上染了不少鲜血,微微气喘的看向张武:
“我军已经重创王铎,我观他阵上兵马少于此前进攻成州时,想来应该是后撤兵马于积草岭或泥功山,穷寇莫追。”
紧随后撤的耿明、斛斯光二人闻言也道:“积草岭和泥功山都易设伏,若是贸然追击,恐会中伏。”
“没错,不如请示节帅!”
面对三人劝说,张武却沉着道:“我师精锐,眼下理应穷追猛打。”
“即便敌军设伏,以其阵上表现来看,我军亦有能力将其击退。”
张武对陇右的将士十分自信,但这并非盲目。
陈靖崇、斛斯光、耿明等人虽然都对官军取得过胜利,但对陇右将士的指挥和认知,还是过于保守了。
若是两军素质相当,保守用兵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若是两军素质相差极大,那保守的代价就太大了。
对付敌军,最困难的在于破阵,陇右军死伤最多的时候,也是在破阵的时候。
如果不能在破阵之后穷追猛打,那就无法扩大战果,提高战损比例。
至于所谓伏兵,只要做足准备,自身素质够硬,谁伏击谁还不一定呢。
这般想着,张武沉声道:“传令三军,继续追击!”
“是……”
陈靖崇三人纷纷叹气,但还是领下了军令。
“杀!!”
陇右军开始继续追击,死死咬住了不断后撤的山南西军。
时间一点点过去,双方厮杀深入近十里,陇右三军不断交替,但依旧累得气喘吁吁。
比起他们,山南西军更是觉得肺部如火焰在灼烧,喉部几乎快要起火。
“嘭——”
双方且战且走的走出了龙门峡,来到了地势较为平缓的积草岭。
官道宽阔了起来,所能正面厮杀的兵马也从二三百人,提升到了六七百人。
山南西军的数量已然稀少,若非军中将士都知道了己方在积草岭有伏兵,此刻的他们恐怕早已崩溃。
眼下两军将士都没有力气再嘶吼了,他们能做的就是忍受疲惫,麻木的挥舞手中兵器,哪怕击打不出力度,但只要在挥动兵器,似乎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此地便是积草岭,继续沿着官道杀去,前面地势就会变得狭窄,极易设伏,最好止兵于此!”
后军处,陈靖崇三人率领三千精骑跟随张武,眼见前方就是积草岭最容易设伏的地方,他们纷纷劝起了张武。
他们以为张武急于表现自己,亦或者是过于自大,轻敌冒进。
但是张武却无比清醒,他挥舞令旗间,对三人下令道:“精骑留驻此处,接应节帅及民夫出龙门峡,步卒三军继续追击叛军,追不动也要追!”
“你!!”
斛斯光忍不住发作,但被陈靖崇按住了。
陈靖崇转头看向张武,眼见他依旧沉着,这才吐出口浊气:“领命!”
陇右军继续追击山南西军杀入积草岭内部,四周皆是落差百丈的广阔丘陵,而官道位于无数丘陵间的脚下。
可以说,此处确实容易设伏,但从丘陵最高处到脚下,最少有里许路程,加上树林繁茂,设伏兵于两侧丘陵,确实是最佳手段。
张武早就看出了山南西军一直在强撑,而他们之所以强撑,肯定是如陈靖崇所说那般,前方有援兵或伏兵。
如今看来,伏兵恐怕就在此处。
想到这里,张武毫不犹豫的挥舞手中令旗,而此刻三军陡然变换。
虽说还在追击山南西军主力,但三军左右两翼的小队却纷纷放缓了脚步,更换弓弩为长兵。
“直娘贼,等不了了!”
山南西军的后军内,王符彦忍不住看向王铎:“使君,下令让伏兵出击吧!”
“再继续下去,中军必然崩溃,到时候又会被叛军利用来冲击我军后军阵脚!”
“好!”王铎不假思索的应下,王符彦闻言,当即取出弓箭,以鸣镝射向空中。
王铎挥舞令旗,原本还在仓惶撤退的山南西军,立马稳住了阵脚,号角声也陡然响起。
“呜呜呜——”
“放!”
霎时间,积草岭官道两侧的丘陵树林中纷纷射出箭矢,箭如飞蝗。
“敌袭!!”
陈靖崇、耿明、斛斯光三人纷纷反应过来,但张武的反应比他们更快。
但见张武令旗麾下,三军左右两翼立马分出队伍,略微调整几个呼吸,便冲入了两侧树林之中。
“狗辈!叛军为何反应如此神速?!!”
王符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数千陇右步卒冲入林中,王铎更是手中令旗停顿。
“直娘贼,定是有军将被俘,暴露了使君用意!”
王符彦自圆其说的骂了起来,而此时停下脚步并反击的山南西军眼见己方伏兵根本没有对叛军造成太大伤亡,不由得心神俱震。
“杀败敌军,就在此刻!!”
“呜呜呜——”
张武挥舞令旗,厉声鼓舞,而旗兵也果断吹响了号角。
“杀!!”
即便肺部已经如火烧般难受,但听到号角声后,平日训练而形成的肌肉记忆,还是逼迫着陇右的将士们发出了怒吼,挥舞兵器发起反击。
“猪犬的家伙,受死!!”
战锋队中,弓弩手俱舍弓弩,换陌刀、大棒随前排战锋进击。
中军的跳荡见状,弓弩开始仰射压制山南西军。
陌刀与大棒、军槊等物挥舞,如墙而进,被迎面劈翻砸翻的山南西军兵卒数不胜数。
“直娘贼,他们不是人!”
数千山南西军在面对陇右军追击交战十余里后,还能发出如此整齐迅猛的攻击后开始崩溃。
更让他们崩溃的在于,官道两侧树林中,山南西军的旌旗正在不断倒下,而叛军的旌旗却越来越多。
“杀!!”
树林中,陇右军以“伙”为单位,开始分兵进击这些设伏的官兵。
密林中无法结大阵,最为考验兵卒和队、伙两级军头的素质。
陇右军杀入其中,反倒如鱼得水,各团、旅、队、伙都表现出了骁勇的一面。
“尔等婢,尝尝阿耶的金瓜锤!!”
马懿挥舞手中金瓜锤,狠狠砸在了面前山南西军一名队长的胸口。
但见甲胄凹陷,这队长闷哼一声,嘴角流出鲜血倒下。
“弟兄们,结中三才阵,杀光这群狗辈!!”
马懿激动非凡,他觉得此役过后,自己恐怕就能擢升校尉了!
不止是他,留军的李阳春、高述、高淮等人也十分亢奋激动。
战事开打不到六个月,他们都从普通的兵卒不断擢升,但凡活着的,就没有低于队正官职的人。
此役过后,他们最少能拔擢一级。
想到此处,原本十分疲惫的他们都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力气:“杀!!”
狭窄的地形下,陇右兵卒以伙为单位结阵,前排二人为伙头,分别执盾牌与单手斧。
伙头后跟随四名执枪兵卒,以长枪刺杀,同时掩护前排队头推进。
此六人为伙内战锋,而战锋后又有两名执弩,两名执弓的跳荡。
跳荡往后,往后便是两名持陌刀的督战伙副。
在此阵下,一伙兵卒各执兵器,分工明确,充分发挥了各种兵器的效能,而且阵形变化灵活。
面对复杂的山林和不断攀升的丘陵地势,执盾牌的伙长根据情况和作战需要,不断开口指挥,时不时将队伍变纵队,又或者指挥队伍变成横队。
在队伍变化中,队伍所用阵法也在不断变化,变一阵为左右两才阵或左中右三才阵。
当变成两才阵时,盾牌手分别随长枪、跳荡,护卫其进攻,队副居后。
当变成三才阵时,长枪手和跳荡手居中,盾牌手在左右两侧护卫,队副居后。
这种适用于团、旅、队、伙的中基层五种阵型,皆乃刘继隆改良过后的阵型,适用于小规模战事和复杂地形。
相比较布阵老练的陇右兵卒,这些隐藏在林中的伏兵便显得手忙脚乱了。
王式操训他们不过一年,他们也只懂得六阵的直阵和锐阵。
这两种大阵主要用于中大型战事冲突,在地势复杂的山林里,他们根本无法熟练布阵。
即便匆匆布了个看似曲阵的阵型,却也很快会被陇右军攻破。
一时间,山林内的山南西军旌旗不断倒下,陇右的旌旗几乎要插满山岭。
眼见伏兵的旌旗立起,眼见伏兵旌旗倒下……
积草岭下,山南西军的兵卒眼底尽是绝望。
明明是他们在伏击,为何结果却更像他们被伏击?
“额啊啊啊!!”
不少兵卒眼见面前陇右军主力的战锋队不断推进,当即发了疯般大吼,不等身旁同袍反应过来,掉转头便逃向了后方。
“直娘贼!”
“哪里走!!”
身侧的同袍没了掩护,只来得及叫骂一声,便见面前丛枪戳来,丛枪扎去。
山南西军的中军已然崩溃,前排调头逃跑的兵卒冲散了后方的阵脚,最终引发了中军所有人的崩溃。
数千溃兵转身便逃跑,陇右的将士们即便疲惫,却反应不慢,连忙结阵追了上去,穷追猛打。
“混账!全都停下!”
“后退者死!!”
督战的百余名陌刀手纷纷举起了陌刀威胁,但他们只能砍翻带头逃跑的那群溃兵,余下的溃兵很快将他们裹挟其中,向后军冲击去。
王符彦见状大骇,连忙看向身旁的王铎:“使君,中军溃败,快下令撤军吧!”
“老夫、老夫……”王铎眼睁睁看着局势变化崩溃,此刻仿佛丢了东西般,神情恍惚,半天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撤!!’王符彦见状立马夺走令旗,挥舞几下后,立马抓住王铎的马缰,带他往兴州撤去。
“铛铛铛……”
鸣金之声不断响起,山南西军的后军在中军溃兵冲击本阵前,调转方向,开始朝着泥功山撤去。
“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当下,杀贼!!”
斛斯光虽然在指挥三军上的眼光不行,但他确实是个先锋好手。
就连张武都还没来得及指挥,他便嗅到了机会,当即率领身旁的陇右将士发起了追击。
他一马当先朝着山南西军杀去,张武也连忙挥舞令旗,违反军事常识的发起了穷追猛打。
此时此刻,哪怕所有人都已经疲惫的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但功劳在前,所有人都激发了潜能,玩了命的追杀山南西军的溃军。
“直娘贼的,这群叛军到底还是不是人!!”
马背上的王符彦回头一看,不由得头皮发麻。
他还未曾见过,步卒着甲追杀出二十多里外的场景,且这群人跑动的速度比溃逃的山南西军还要快。
一时间,无数山南西军的兵卒拔出横刀,割断披膊、裙甲等束缚自己逃命的东西,就连头盔也丢下,只留下可以保护躯干的胸甲。
余下的兵器,除了一把横刀外,其余的军械全部丢弃。
溃军所丢弃的甲胄军械延绵数里,张武一边命令无力追逐的兵卒休息后收取军械,一边带兵玩了命的追击。
“我投降!我投降!”
无数脱力的溃兵跪下投降,追击的斛斯光见状厉声呵斥:“弃兵跪到官道两侧者可活!!”
一时间,无数溃兵纷纷连滚带爬的来到官道两侧,而斛斯光见状则是继续带兵追击试图逃跑的王铎、王符彦等人。
只是他们勉强追出二三里,却还是因为体力不足而停了下来,唯有斛斯光及军中乘马的那数百名将校不断追击而去。
张武不得不下令三军停止追击,同时派后方休息了大半个时辰的三千精骑追击而去。
“驾!驾!驾……”
三千精骑疾驰而去,铁蹄将积草岭那褐红色的染血泥土溅起,刮起了那混着碎肉的红泥。
眼见他们追击而去,张武调转马头,看向了积草岭的战场。
“额啊……”
“救我、我要投降、救我……”
此刻、无数尸体倒在官道上、躺在树林中。
除了尸体外,官道上还躺着许许多多重伤求救的溃兵。
山南西军的旌旗被踩作破絮,溃兵们纷纷跪在官道两旁,沾满血迹和泥点的脸上,写满了对于未来的惶恐和不安。
无数陇右的将士原地坐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目光却死死扫视官道两旁的溃兵,好似打量猎物的野兽。
鲜血汇聚为洼,张武等待了一刻钟,随后才抬手下令道:“打扫战场,清点死伤!”
跟在张武身后的陈靖崇、耿明见状颔首,此刻他们算是明白刘继隆为什么把此役交给张武来指挥了。
或许是他们脱离基层太久,他们这群参军十余年的老卒,在面对陇右军的中基层将校与兵马时,还不如张武等后起之秀熟悉。
今日的战果,若是他们二人指挥,必然是打不出了,他们会在王铎下令撤退后及时收兵,而不会穷追猛打。
尽管战场还未打扫清楚,但山南西军的前军、中军都被击溃,后军也在逃亡路上被追杀许多。
山南西道兵马甚少,如今一役便杀伤众多,兴凤二州轻易可取,便是兴元府和洋州亦能拿下。
想到这里,张武正向后方看去,便见数千马步兵正在朝着此地赶来。
“节帅!”
不多时,刘继隆的身影出现在了张武几人面前。
他打量战场,手不自觉攥紧了马缰,眼底闪过复杂情绪。
“节帅,眼下山南西军遭受重创,合该我军夺取兴凤二州,兴元府及洋州!”
张武不假思索的开口建议,同时解释道:“兴州与凤州是入关要地,而兴元府和洋州又有百万亩汉中平川和二十余万百姓。”
“若是能掌握此处,东可进攻山南东道,北可策应秦州,进攻关中;南可进攻巴蜀,实为良地!”
他话音落下,陈靖崇与耿明也先后作揖:“节帅,末将附议,眼下理应进攻兴元府!”
面对二人表态,刘继隆颔首道:“南边战事岌岌可危,某便不亲率大军进攻兴元府了。”
“陈靖崇,你需多少兵马能拿下并守住兴凤洋三州及兴元府?”
他没有继续让张武为帅,这是因为他需要张武这个出身在巴蜀的人为自己指挥兵马。
陈靖崇虽然不及张武用兵多变,但收拾一个残兵败将的王铎不成问题,且他年事已高,从秦陇这种相较干燥的地方前往潮湿的巴蜀,刘继隆担心他身体受不住。
正因如此,他才决定让陈靖崇去进攻并驻守兴元府。
“两千马步兵、五千步卒,再将所有溃兵编为民夫,一月之内,必定攻占兴元府及三州!”
陈靖崇略微思索,便说出了一月之约的话来。
只是刘继隆听后摇头,接着说道:“朝廷不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半个月你若是拿不下兴元府及三州,你自贬一级。”
“末将领命!”陈靖崇虽然心里一紧,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刘继隆颔首回应,接着看向张武和耿明:“先扎营,其它事情等稍后再说。”
“是!”二人先后应下,随后开始指挥后军的马步兵下马与民夫伐树扎营。
一个时辰后,太阳渐渐西斜,民夫也沿着官道砍伐两侧树木,搭建起了三里长的营盘。
刘继隆走入牙帐中坐下,张武及陈靖崇、耿明先后走入其中。
沙盘已经布置好,刘继隆却并没有查看,只因陇南地势都在他脑中,所以他不假思索道:
“明日分兵走入武州,经武州与文州后入龙州,五百余里路程,最少要走十天才能抵达。”
“十天后,你最少要拿下兴州和凤州,围攻兴元府才行。”
“若是没能拿下,那陇州的兵马就能走散关进攻凤州,你便没有时间去围攻兴元府,夺取洋州了。”
刘继隆提醒着陈靖崇,陈靖崇见状作揖:“末将知道,但请节帅放心!”
“节帅……”张武站了出来,主动作揖道:“今日我军牺牲六百五十七人,负伤难以随军者九百二十六人,杀没官军四千四百五十二人,俘官军四千六百九十人,甲胄辎重还未清点好。”
“如此分兵后,便只剩一万四千兵马了。”
“据东川、西川两处都督府所传军碟,两都督府中老卒不足一万五千,西川都督府境内番兵亦不足一万二千。”
张武将多康吐蕃的番兵数量都给说了出来,显然是在提醒刘继隆,他们手中可用之兵有些过少了。
不过对此,刘继隆却胸有成竹:“加起来快四万兵马,即便留守些兵马,也能有三万多兵马可供驱使,足够了。”
他起身,手中拿着一册刚刚从王铎牙帐内俘获的古籍,目光如炬,缓缓扫视三人。
张武心中依旧担心,故此忍不住道:“话虽如此,但多康吐蕃的尚摩鄢心思不少,若是与官军交锋时,番军趁机摇摆,那我军便只有不足三万兵马了。”
“东川和西川,最少有八万兵马,且南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十万南蛮,末将担心……”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刘继隆斩钉截铁的打断他,微抬下巴,俯视几人道:“不就是八万兵马?”
“我们刚在北方斩俘近十万官军,难不成还会畏惧这区区八万兵马?”
眼见自家节帅这么说,张武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而此时帐外也响起了马蹄声。
“节帅,末将斛斯光求见!”
“进来!”
刘继隆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斛斯光也掀开帐帘走入其中,恭敬作揖道:
“末将追杀王铎至泥功山,那王铎在泥功山修筑夯土关隘,阻拦了我师兵马。”
“不过我师奋勇,沿途杀俘官军七百四十七人,事后仅有两名弟兄因为坠马而负伤,不过伤情并不严重,休养三五日便好了。”
“嗯。”刘继隆颔首回应,随后示意陈靖崇将自己的布置告诉了斛斯光。
待到事情说完,民夫们也做好了饭菜。
粟米煮成的米饭,加上攻破龙门关时缴获的数百头猪、羊所做肉食,众人很快吃完了饭菜,随后各自休息去了。
翌日,陈靖崇点齐两千马步兵和五千步卒,以五千官军俘虏为民夫,向泥功山开拔而去。
刘继隆点齐两千民夫将伤兵与缴获辎重送往成州,而他自己则是带着补员过后的三千精骑,以及不足三千的马步兵和八千多步卒南下武州。
与此同时,折损兵马过万的王铎在王符彦护送下撤回到了凤州同谷县,当即将此事奏表长安,请朝廷派兵驰援凤州。
消息传至长安时,已经是三日以后的事情了,而此时的长安也成了各镇最为关注的地方。
“你说什么?!”
咸宁宫内,坐在龙椅上的李漼忍不住起身,眼底蕴藏怒意。
在他面前站着南衙的徐商、于琮、路岩三人,身旁则是跟着田允。
面对南衙汇报的惨败,李漼好似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
“朕不是已经下达了旨意,让王铎率军撤回兴凤二州吗?他为何要在龙门峡与刘继隆交战?!”
面对李漼即将爆发的脾气,徐商连忙解释道:“朝廷的旨意是十五日发出的,而王使君也是在同日与刘继隆交锋于龙门峡。”
“朝廷的旨意还未发到王使君手中,王使君便已然败走了。”
“陛下,如今山南西道折损兵马过万,只有不足七千兵马驻守兴凤二州和兴元府、洋州等处。”
“臣建议立即发旨意给陇州的郑相,着其派兵驰援凤州,最少也要守住散关。”
“除此之外,还请陛下下旨令长安调五千神策军驻守骆谷关和子午关。”
徐商话音落下,李漼烦躁的挥袖,拍落桌案上奏疏一地,而他则是背负双手,背对众人,语气中怒意隐隐压制不住。
“本想着死守三川,给郑相半年的练兵时间,明年入夏挥师攻打秦州。”
“如今刘继隆刚刚挥师南下,便使得一府三州岌岌可危。”
“若是一府三州丢失,朝廷与三川断了联系,那还怎么控制三川?”
“高骈在蜀中是否会坐大,会不会阳奉阴违?”
李漼可以感觉到诸镇因为朔方之役、秦州之役而对朝廷渐渐轻视,但若是三川丢失,那朝廷便连退路都丢失了。
到时候叛军打入关中,留给朝廷的还有什么地方?
北都的太原距离河朔三镇太近,东都洛阳距离长安太近,那边只剩下曾经的南都江陵了。
可江陵傍水长江,三川兵马可以在渝州训练水师,沿江而下。
“难道朕要逃到江南去吗?”
李漼想到这里,当即看向田允催促道:“传旨,令左神策军中尉杨玄阶,右神策军中尉西门季玄领兵抢驻骆谷关、子午关,伺机出兵驻扎兴元府。”
“臣领旨……”田允不敢耽误,当即便派人送去消息。
在他安排的同时,李漼继续看向徐商说道:“传旨意给郑畋,朕不要他据守散关,朕要他守住兴凤二州!”
“陛下,这……”徐商欲言又止,毕竟现在距离王铎兵败已经过去三日,估计刘继隆已经开始进攻兴凤二州了。
以刘继隆在朔方与秦州时的攻城速度,二州即便没有陷落,却也差不多了。
只是皇帝既然都开口了,他也没有办法驳回,只能点头应下,派人起草圣旨,令郑畋急救兴凤二州。
眼见他们都安排好了,李漼再度询问道:
“如果、朕是说如果……如果刘继隆拿下一府三州,高骈与李福是否会割据自立?”
“这……”徐商不知如何回答,路岩听后则是连忙保证道:
“陛下,臣以为高骈必然不会割据自立,而高骈若是忠心朝廷,李福则更不敢阳奉阴违。”
“眼下最应该做的事情,应该是将此消息告诉西川的高骈,令其严防死守。”
“若是一府三州失陷,也应该令其出兵速速收复丢失州县。”
路岩话音落下,李漼却还是有些怀疑高骈对朝廷的态度。
双方僵持许久,直到半盏茶过去,李漼才颔首道:“此事便交由路相操办吧。”
“臣领旨……”
路岩作揖应下,而李漼也将目光转向于琮道:
“如今秋税该收的也收上来了,去岁积欠的军饷,又有几成发了下去?”
“正要与陛下奏表此事。”于琮毕恭毕敬的回禀道:
“户部与度支虽入册一千五百余万贯,但各镇起运钱粮折色仅有二百余万贯及九百余万石,运抵京中的只有二百万贯及一百五十万石。”
“以关中粮价,三川及京西北、大同、山南东、岭南等道、镇皆未起运钱粮。”
“朝廷积欠京西北及关东等镇军饷约六百余万贯,而关中粮价已经达到斗米三百六十钱。”
“一百五十万石粮食,不仅需要维持长安粮价,还需要供给西境数万兵马,不可轻动。”
“地方之上积存的七百余万石粮食,若是就地变卖,再补发诸镇军饷,大致能还清去年积欠。”
“不过如此以来,朝中能调动的仅有二百万贯现钱,若以关中粮价,最多不过能买五十余万石。”
“然百官俸禄尚未发出,户部与度支已然入不敷出……”
于琮说了很多,可李漼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不由得脸色变黑。
两场战役接连失败,许多藩镇起运钱粮根本不足往年七成,加上漕运的运力不过一百五十万石,地方上的粮食无法调入京中,解决京中粮价危机,致使朝廷要用粮,也不得不买高价粮。
想到这里,李漼渐渐后悔了起来。
他没想到战事会打成这样,更没想到诸镇翻脸会如此之快。
他都不敢想象,若是诸镇知道兴元府和三州丢失,又将如何看待朝廷。
“朕知道了,诸位退下吧!”
“额……”
于琮眼见李漼竟然毫无反应的示意他们退下,这让他十分无奈。
他本想劝说皇帝,从内帑之中拨些钱来维持局面,但就皇帝态度来看,皇帝根本不想动用内帑来帮助户部与度支。
叹息之下,于琮只能跟随众人离开了咸宁宫。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份份旨意从南衙北司发出,但不等他们送抵西川,身处西川的高骈便已经得到了刘继隆进攻山南西道的消息。
只是如今的他,却并不在意刘继隆是否能攻下兴元府,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故桃关。
“淅淅沥沥……”
细雨下,几乎被投石机砸为平地的故桃关废墟出现在高骈眼前。
自六月初一强攻故桃关开始算起,西川军断断续续强攻一百二十余日,终于拿下了这座曾经的西川门户。
张璘披着蓑衣走来,脸色阴沉着作揖:“节帅,叛军的尸首都被带走了,端源县的百姓也都被叛军迁去了汶山,我军是否进击强攻汶山?”
高骈如愿以偿得到了故桃关,甚至连故桃关不远处的端源县都落入了他的手中,但结果却并不理想。
尚铎罗在辛谠的建议下,提前迁徙走了所有人口,加上故桃关被破坏严重,而刘继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南下,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将故桃关修复到此前的模样。
对此,张璘、王重任等将领都脸色难看,但高骈却面色如常。
“无碍!”高骈平静道:“茂州叛军遭受重创,近来虽有改变,却为时已晚。”
“传令三军,速速修筑故桃关,五日后撤回灌口。”
高骈军令下达,众人纷纷作揖应下,但王重任却在应下后担心道:
“节帅,若是刘继隆得知故桃关丢失,他必然举兵南下驰援。”
“他接连在朔方、秦州、山南西三处战场取胜,朝廷损兵折将严重,我军仅有师六万,且两万被祐酋龙牵制黎、戎二州。”
“若是刘继隆举重兵南下,仅以我师四万,哪怕加上东川的三万兵马,恐怕也不是其对手。”
东西川总兵力在九万,比刘继隆他们预估的多出一万,但又有两万被牵制,因此即便倾巢而出,也仅仅能动用七万兵马。
在这七万兵马中,还有近两万人是训练不到一年的新卒,所以王重任担心他们对付不了势头正盛的刘继隆。
只是面对他的担忧,高骈却平静看向他,雨伞下的目光如炬。
“我军兵马不足,他的兵马就足够多吗?”
“某料定他不会亲率大军进攻兴元府,以他自大,必会分兵。”
“朝廷折损了十二万兵马,叛军难道就没有折损兵马吗?”
“刘继隆麾下骁勇善战者,无非那六万精锐。”
“即便算上多康的番贼,也不过八九万之数。”
“三场战事下来,某不相信他没有什么折损。”
“眼下他分兵后所能动用的兵力,多不过五万,寡仅三万。”
“不过三五万兵马,若是他真敢杀入西川,那某便在此将其击败,借此机会掌控三川兵马!”
高骈的声音不大,却听得王重任几人热血沸腾。
不过热血沸腾过后,王重任还是不得不说道:“但是节帅,李福那厮驻兵江油关,恐怕不会轻易听从您调遣。”
“如此一来,我师所能调动兵力,唯有四万……”
“呵呵……”高骈轻笑,表情轻蔑:“故桃关已经被我师所下,而茂州兵马遭受重创,自保有余,进取不足。”
“三川兵马,以山南西道最为孱弱,次之东川,而我西川为最强。”
“若你是刘继隆,你会如何抉择?”
在高骈提醒下,王重任眼神闪烁,旁边的张璘也抢答道:
“节帅您是说,刘继隆会进攻江油关?”
“嗯”高骈没有故弄玄虚,而是颔首道:“让他去打江油关,我们趁此机会修复故桃关,再集结兵马于什邡。”
“等他攻破江油关,与李福厮杀正酣时,我们立马北上渡过雒水,进入绵州后,依托绵州多丘陵的地形与叛军正兵作战!”
谈话间,高骈眼神闪烁:“他不是马军厉害吗?”
“到时候依靠水文限制住他的马军,我再偏用骑兵将其击败,也让他尝尝我西川马军的厉害!”
“是!”张璘沉声作揖,脑海中不免回想起了昔年被刘继隆一招挑落马下的回忆。
三军之中,只有他和蔺茹真将、鲁褥月善用骑兵,而鲁褥月在南方防守南蛮,他与蔺茹真将联手,偏在刘继隆最擅长的手段上将其击败。
想到这里,张璘都迫不及待看到刘继隆兵败吃瘪的表情了。
不止是他,便是高骈也是打定了这个主意。
只是高骈虽然将此役说的简单,但他心底却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刘继隆这头陇右猛虎,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驯服的。
思绪间,高骈带人返回了营帐,而那原本淅沥的小雨也渐渐停下。
虽然雨过,但并未天晴。
天穹上的乌云依旧翻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