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务正业
作品:《天元册》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夜间刺骨的冷意袭来,连带着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刺痛。
顾云行在最前方缓缓行路,邹玉川扣着容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
刚经历过地动,山道上到处都是碎石和倒伏的树木, 容欺走得踉踉跄跄, 好几次差点都要被绊倒。
邹玉川终是失了耐性, 一把将人扔到地上。
“你这副模样, 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
容欺冷声道:“都说了让顾云行来背我, 是你非要牵着我!”
邹玉川忍无可忍, 径直走到前方,警告起顾云行:“你去带着他。别耍什么花招,更别想逃跑,否则我一定折断他的手脚。”
容欺倒卧在地上, 隐在阴影处的额间满是冷汗,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不枉他一路绊了自己无数跤, 只要邹玉川肯放开他,那他们就能有机会脱身了!
黑暗中, 他感到有人扶住了自己, 顾云行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疼吗?”
自然是疼的, 方才邹玉川扔他前,又捏着他的脉门灌入一道内劲, 此刻容欺的腹间有数道气劲交杂冲撞, 令他疼痛难忍。
但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顺着顾云行的力道站起, 然后伏在了他的背上。
“死不了,老东西只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
顾云行听出了容欺话语中的虚弱,他背起容欺, 后面的一路都走得很稳。
过了一会儿,顾云行道:“这般光景,像不像那晚第一次遇到怪人时的样子?”
容欺一愣,压下心中疑虑,接道:“确实有几分相似。”
顾云行:“也是在这样高处的山道,我背着你走了一路……”
“嘀嘀咕咕些什么!”邹玉川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追忆往昔,在前面催促道:“走快点!”
容欺抓紧了顾云行的肩膀,额头抵着他的背部,掩下眼底的冷意。
——他们第一次遇到怪人,根本没有走什么高处的山道,而是一路奔逃,借着暗河掩护,最后坠下了裂谷。
他悄悄取出了怀中的刺鳞,又用另一只手在顾云行的背上轻勾了一下。
顾云行不动声色,放慢了脚步。
“干什么?回来!”邹玉川气急败坏的喊声在前方响起。
容欺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耳边随即传来破空之声,而后是急遽的失重感。
他立马反应过来,顾云行带着他纵身跃下了山崖——和上次甩脱怪人的方式如出一辙。
风声过耳,容欺握紧了刺鳞,毫不犹豫地朝两旁重重刺去。兵刃划过坚硬的山石,发出刺耳的声音。可惜他气力不够,未能阻住下坠之势,好在被下方的树木枝叶拖挂了几下,减缓了速度。
“抱紧了。”
话音刚落,顾云行腾出一只手,拔出挂在容欺腰间的青辰长剑,借着山石缝隙稳住了两人身形。
为了不被察觉踪迹,顾云行熟练地拨动了剑柄安稳,青辰剑便如一把寻常之剑,隐在黑暗之中。
容欺于是收回了刺鳞,低头抵在顾云行脖间,缓了缓神:“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要命了。”
顾云行:“顾某如今惜命得很。”
他带着容欺一路下行,很快落到一处凸起的平地。
容欺忽然问:“山崖背面根本没有山洞吧?”
顾云行:“没去过。也许有,也许没有。”
容欺笑了笑,不慎牵连到内伤,顿时皱紧了眉头。
顾云行拉过他的手,想要替他调理内息。
容欺:“邹玉川还在附近,别费这个时间,我撑得住。”
“我们先下山。”顾云行没有迟疑,重新背起了人,快速朝着下山的路赶去,他在山壁间弯弯绕绕地走了几步,最后拐到了一条小路上。
容欺有些疑惑:“这好像不是我们上来时的路?”
顾云行:“你曾消失过半天,我找了许多地方,恰巧在这附近也逛过。”
容欺想起来了,那次回来,顾云行还和自己生了一场气。
“怪不得你会引邹玉川来这儿。”容欺将下巴搁到顾云行的肩上,声音闷闷地传出:“等这些事情结束,我不想再往外跑了。”
能让常年奔波在外的前魔宫右使说出这般类似思家的话语,必然是心生疲倦了。顾云行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有些心疼。于是侧过脸,安慰道:“好,那就回家。”
两人在夜间赶了许久的路,期间容欺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天边已亮起了一角。
容欺望着水雾环绕的海面,认出是哪里后,精神一振:“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西岛地动不断,时常有山洞崩塌,方元磬既然特地刻下心法想留给有缘人,那他肯定不会希望自己的心血被毁于天灾之中。那么只可能在东岛了。”
东岛鲜有地动,岛上情况相对稳定。
顾云行沉默了片刻:“是有这个可能。”
天光映照在水面上,两人的身影也一同交织在水中。
容欺又道:“洗心狱建在西岛,竟能历经多年而不受频繁地动影响,方元磬在建造时必然花费了许多心思。”
顾云行:“倒也未必,方元磬本就不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就算他们不互相残杀,也许哪天地动山摇,就把他们一并掩埋了,这样也算报仇了。”
“或许吧。”容欺沉默了许久:“邹玉川所说,他是在一个山洞里悟出了心法。我心中有个猜测,但不知道对不对。”
“那就去看看。”顾云行牵过他的手,“我和曹江有过约定,一个月后,他会来东岛接我们。既然还有时间,我们就将此事彻底了结吧。”
容欺愣了愣,良久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来东岛,就只是为了和曹江汇合?”
顾云行低头笑笑,捏了下容欺薄薄的掌心,扯开了话题:“我已替你调理过内息了,现在感觉如何?”
容欺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顾云行叹气:“容右使为何这么看着顾某?”
容欺:“记得先前好像有人同我说,要陪我去寻《天元册》。”
顾云行:“……顾某以为时过境迁,右使大人已将它放下了。”
容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是吗?看来当时只是顾门主的随口一言罢了。”
顾云行听出了些意味: “随口一言?我对你说过的话,哪一句是随口一言?”
容欺哼了声,全然不吃这套。
“哼什么?”顾云行捏住了他的下巴,强逼他摸着良心说话,“谁昨晚一副恨不得立马回家的可怜模样?为了不横生枝节,我连和你故地重游的想法都压回去了,你倒好,念念不忘《天元册》。惦记也就罢了,还与我置起气来了,有你这样的吗,容右使?”
容欺气恼地瞪大了眼睛,他只是提了那么一句,竟换来顾云行一连串的质问。他仰起脸就想躲开,顾云行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容欺不满道:“顾云行,你是想吵架吗?”
顾云行将人拉近过来,无奈道:“你见过这样吵架的吗?”
容欺抬起手,想把下巴处的手掌拍掉。
顾云行没放手,手背上顿时挨了一下,听着挺响,但并不疼。打得人没使几分力气,反倒让被打的人更加得意起来。
容欺眯起眼,脸一黑就要发作——
顾云行却趁着人真正翻脸前,扣住了后脖,俯身亲去。
“……”
容欺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顾云行应当是在同自己调笑。
嘴角被轻轻咬了一下,他回过神,对上顾云行含笑的眼神。
……
许久后,容欺推开了人,耳尖微微泛红,他有些受不了地嘀咕道:“……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闲心做这些?”
顾云行笑了笑,他算是发现了,容欺脸皮奇薄,对这些亲昵之举并不乐衷,也不曾表露出情思欲求,仿佛天生就是寡情淡漠,不通情爱之人。可每每顾云行主动施为,容欺却从不会真的推拒。
在许多事上,这个不懂温情为何物的魔头实则乖顺配合极了,倒让顾云行无端生出几分欺负人的心虚感。
顾云行:“可惜了。”
容欺好奇:“可惜什么?”
顾云行认真道:“当初岛上唯有你我二人之时,竟是错过了许多。”
容欺眨眨眼,反应过来后,顿时脸一黑,咬牙道:“你能不能别总说些奇怪的话!”他像是气不过,又补了句,“你好歹也是天极门的门主,哪能总想这些不务正业的事?”
顾云行:“于我来讲,这就是正事。”
容欺满眼震惊地看着他,发现顾云行是认真的以后,更加语塞。
顾云行晃了晃他的手:“难道在右使心中,《天元册》是正事,顾某只是消遣?”
容欺沉默了。
顾云行脸色一僵:“不会真说中了吧?”
容欺面无表情地甩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是要重游故地吗?走了。”
顾云行在原地站了会儿,似乎仍在纠结正事与消遣的问题,抬眼时,发现容欺已经停下了脚步,正满脸不爽地等着自己,一副“怎么不跟上”的表情。
他笑了笑,很快就不去多想了。
两人并肩前行,朝着东岛深处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