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天骄与常人
作品:《我今来见白玉京》 第139章 天骄与常人
天色渐黯,秋云如墨,层层堆叠,将悬天京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
雨滴轻轻叩着古城的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伯都背负着双手,站在一处楼阁中,抬眼望着北城。
楚牧野不知何时来了他身后,同样望着那一片凌乱的街道。
“陈执安天赋卓绝,如果能够成长起来,绝对不会比司远瞾差。”
楚牧野身上的鹤袍如旧,眼中露出几分唏嘘之色:“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陈执安时,他还在苏南府黄门画院中画画,如今不过两三年光阴,这少年见了老一辈的沉疴旧疾,反而更成熟了许多。”
李伯都沉默不语,他看着陈执安撑着油纸伞,独自走过长长的北街。
那两座巨大的雕像也如同李伯都一般,低头俯视着陈执安。
古老的街巷里,淡淡的秋意与雨雾交织,这是难得的美景。
可不论是李伯都,又或者是楚牧野,都不是为了观景而来。
“那镕天将军为何非要娶李家小姐。”楚牧野颇为不解:“他已有妻室,这悬天京中有百般传说,却从来没有传言提及镕天将军喜好女色,他自从篱河江中回来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孤僻非常,即便是司家的人物寻常也难以见他一面。
据说他的发妻已然被他遣回了老家,如此离奇,却又偏偏上了你家的门庭,想要提亲。
可他明明知道陈水君还活着,李家小姐之子也还活着,这般娶一个人母回去,镕天将军心中就没有半分芥蒂?”
楚牧野堂而皇之提及李家家事。
李伯都神色有些不快,却只是说道:“又何须理会这些?我能得来龙脉机缘,仰仗了杀佛侯的修为,他对我有恩,也对我李家有恩。
音希嫁给司远瞾,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而且司家正妻已然回了司家祖屋,杀佛侯承诺她再也不会回到悬天京。
音希名义上虽然只是妾室,去了侯府,却是主母的身份,自然亏待不了她。”
楚牧野沉思几息时间,又劝说道:“无论是诗画,又或是修行,乃至刀意,陈执安的天赋你我有目共睹,等到三个月后雏虎碑换榜,以他的年岁,以他的天赋,即便没有大虞六姓那般的背景,必然也能踏入前二百行。
而如今宋相已然着目于他,他若是能够执印,又一次换榜,必然有前八十,甚至前五十的资质,越过一众大虞少年天才,极有可能登上骑鲸碑,也如同司远瞾一般。”
“你李家与陈执安有血脉之亲,不该闹得如此僵硬,玄紫将军,听我一言,与陈执安冰释对于李家而言才是重中之重。”
李伯都终于转过头来,看向楚牧野:“我李家还是云州世家,是天下世家之一,陈执安想要执印,李家来历在此,如今上赶着与陈执安冰释前嫌,大虞六姓、姜家、魏家、褚家、高家……这些真正的大府,又该如何看我李家?
陈执安天赋再强,难道还能强过这些世家?
一人之力有限,楚大人,你们想要扶持陈执安争夺陆吾鉴,就要好好护持,可莫要让他死在这悬天京中了。”
李伯都眼神冷冽,道:“他的天赋世家人物有目共睹,他越是出色,便死得更快。
方才魏灵玉、卢海汇都已然对他动了杀机,而这等世家中的真正强人,可并非这几个年轻人。
谢家大兄、卢家的魔头都已然落目于悬天京。
而那魏家的魏忌,有朝一日也总会前来悬天京中,你以为陈执安还能活多久?”
楚牧野静静听着,并不说话。
李伯都又说道:“西蓬莱山头已然被拔除,可惜蓬莱将军却只死了一半,尚且还有十二三人,那蛟骧公尚且还活着。
你能看出这西蓬莱也是我大虞世家养出的忠犬,那齐天冲对陈执安虎视眈眈,也许那些散落四处的西蓬莱将军也会摇身一变,变作世家手中索命的长刀,来取陈执安的性命。
楚大人,到了那时,却不知陈执安能否扛下来?”
楚牧野正要说话。
却忽然间李伯都的眼神闪动,看向远处。
楚牧野也猛然转身,目光闪动之间,一缕玉阙神蕴流转而出,几息时间过去,就已经飘转数里之地。
他清楚的看到陈执安正行走在北城中。
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陈执安。
那目光中充满杀念,却又隐藏得极为隐蔽,似乎正在等待陈执安路过。
楼阁之上,李伯都道:“楚大人,你且看,你我尚且还不曾说完,陈执安就面临了一场杀劫。”
楚牧野鹤袍飘展,正要踏步而去。
一旁的李伯都却忽然摇头道:“陈执安活着,对于李家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对于想要执印的世家来说同样如此。
所以楚大人,今日你不能离开。”
楚牧野拂袖,脸上露出一些失望来:“宋相常与我说,世家人物,亲缘淡薄,眼中只见利益二字。
陈执安是音希的孩子,是你的亲外甥,你却想看着他死?”
李伯都面无表情,只是背负着双手,凝视着楚牧野。
楚牧野同样注视着他,几息时间过去,楚牧野脸上忽然露出些笑容来。
“你不让我出手,不错那我便不出手……李伯都你方才来的太晚,不曾仔细看清楚陈执安那一道刀意。
今日对于陈执安来说,算是一场出乎意料,却算不上是什么杀劫。
来人不过先天三重,也许是流火山,也许是西蓬莱派遣而来的刺客。
先天三重强则强矣,可是想要杀陈执安,只怕还不够。”
李伯都挑眉。
他再度朝着远处那一条街道望去。
——
陈执安撑着油纸伞,独行在雨中。
这场秋雨来的不寻常,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轰隆隆的雷声似乎是从千重山峦上滚落,雨色如从万座山峰上奔腾而下,雨势浩大。
今年这样的暴雨,足有好几场,却不知毁了多少庄稼。
陈执安手中的油纸伞不过只是幌子,他身上流转着稀薄的真元,传递到手中的油纸伞上,进而全然隔绝这一场大雨。
如此雨水,竟然没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他走在北城中,步履缓慢,一路走过那两座巨大的雕像,又走过几条空无一人的街道。
直至来了一处小巷。
这条小巷破败,不知是谁的产业,竟荒废了已久。
这在东城与南城中是决计无法看到的景象。
可在西城、北城中,这样的小巷称不上多,却也有那么几条。
陈执安踏入小巷中,忽然脚步站定,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停了十几息时间。
“还不动手?”
十几息时间过去,陈执安既然抬起头来,忽然开口。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上。
那屋顶上青砖绿瓦,看不到他人踪迹。
又是二三息时间过去,随着一阵风吹过,缓缓出现一个人来。
那人约莫四十余岁的样子,神色平静,短发嘈杂,眉宇面容颇为寻常,若是放在人潮中,便如同一位寻常的路人,丝毫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我这藏影神通,虽然只是六品神通,可陈先生竟然能够如此轻易的看透神通踪迹,实在是令我敬佩。”
陈执安好奇的看着屋顶上那人,道:“你刚才可看到我出刀了?”
那人既然就此回答陈执安的话,摇头道:“我方才进城,就看到了陈公子,我原以为是我幸运,不必想着如何潜入那皇城中。
却又看到陈公子与三位……修为不凡的人物喝酒,我便只能够敛息遮掩,只在城外等候。”
“不过仔细想来,我倒是颇为幸运,第一日来京城,便赶上陈公子独自行路。”
陈执安又问道:“你是杀手出身?一身收敛气息的神通确实令人惊叹,你可知若你在这悬天京中动手,以你的修为,无人接应又没有大府为你铺路,杀了我你便走不出这悬天京了。”
那人点头,眼神坦然:“流火山山主王敬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此来悬天京,是想要为王风梳报仇,以此报答王山主。
我知道我杀了陈先生之后,必然无法活着走出悬天京。
可为人一生,时常游走于生死之间,被人救起,命就是他的了。
王山主救我一条命,我还他两条命,一条是你的,一条是我的,也算是成全了我心中的道义。”
陈执安收起油纸伞,走到墙角仔细放好。
他抬头看向那人,忽然叹了一口气:“倒是一条好汉,只是……你若是早来一个时辰,看到我出刀,想必就能保全你这条性命。
只可惜你晚来了。”
那人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解。
陈执安探手之间,斗极长刀落入他的手中。
而那人也丝毫不做犹豫,身形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陈执安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直至他那十二道神蕴锁住虚空,其中一个方位中的神蕴猛然一颤。
一道人影鬼魅一般出现,他右手五指张开,五根手指就如同五把长剑,带着惊人的血气与先天真元,朝着陈执安的头颅狠狠抓来。
这刺客五根手指便如同精钢铸就,甚至泛起荧光,仿佛能够抓裂玄铁。
虚空中的空气被他一把抓爆,陈执安耳畔就好像是有雷霆炸响。
若换作修为寻常的人物,也许仅仅是这恐怖的爆鸣声,便能够夺去他们的心智。
可陈执安却浑然不动,只见他左手两根手指并作剑指,朝着那五根手指一划。
蝉翼指套亮出微弱的银色光芒,八都北去刀法从这剑指中迸发出来,层层叠叠,直直朝着那人的五根手指划去。
铛铛铛!
接连三声清脆的响声,刺客身影再度消失不见。
陈执安的右手却已然落在刀柄上。
他闭起眼睛,十二道神蕴就有如十二双眼睛,有如十二双手,也有如十二对耳朵。
方圆十丈以内,尽数落于陈执安的感知中。
嘀嗒……
一滴雨水落下,却打在虚空某处,分裂成为许多水滴,四散而去。
“找到你了。”
陈执安嘴角露出笑容来。
铮!
今日,斗极长刀第二次出鞘。
便如同长虹贯日,四更引刀法引出刀光,带出雷霆,携来刀意,继而化作点点星光。
轰隆隆!
气浪骤然而起,炽盛的刀光横斩而下,展出一个山崩地裂,长河滔天的气魄,斩出一个大海浪潮翻来,惊涛骇浪的磅礴,更斩出一个杀气烈烈,如若万军冲杀的刀意来。
这一刀太过惊艳,直冲十余丈之外!
又斩出一个血绽放。
有人自虚空中闷哼一声,继而血化为血浪,仿佛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继而轰然爆开。
青山楼加持在斗极长刀上的器性铭刻第一阶,大大增强了斗极长刀的星光特性。
七十七道星光,七十七道刀光便如同一张大网,直指网对罗而下,硬生生将此人斩成血雾。
陈执安周遭真元流转,抵挡住那飘来的血雾,就此收刀,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见证了褚岫白与郑玄泽的争斗,并且向褚岫白出刀之后,又与这位刺客对战……
心中对于雏虎碑上的人物,对于那些真正的天才的战力,有了几分了解。
褚岫白被郁离轲手中的邪刀羹饭砍中,伤势久久不愈,他一身先天六重的修为,至多只能发挥出一个先天三重来。
可哪怕只是先天三重,陈执安对他出刀,仍然要等他与郑玄泽争斗,仍然要底蕴尽出,仍然要趁着褚岫白先天真元耗费过半,如此才能一刀而胜之。
可面对这位同样是先天三重的刺客,陈执安击败他却显得游刃有余,并无什么太过费力的。
“世家传承,雏虎碑道下神通,自小便有足够的修行资粮……这些世家大族的天骄人物,果然强横。
越阶对战寻常的修士,对于他们来说应当是稀松平常的事。”
“而我……”陈执安探手,手中的斗极长刀已然消失不见:“我必须要更加努力一些,尽快消化先天胎宫中,剩余的先天之气,若能越阶对战这些雏虎碑上的人物,才算是真正的不凡。”
街上空无一人,陈执安索性也就不打伞了,朝着皇城走去。
“这刺客前来悬天京,想来已然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身上竟然连一件像样的宝物都没有,乾坤袋更是不曾待在身边……”
“以为先天三重必然能够轻易杀我?”
陈执安心中觉得颇有些可惜。
无论如何,以为先天三重的强者,若是带了家当来,应该值许多钱。
而远处那楼阁之上。
李伯都望见了陈执安那惊才艳艳的一刀。
他低下头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牧野拂袖而去,再也不曾劝说李伯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