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齐万年出长安(4k,盟主加更)
作品:《晋庭汉裔》 第213章 齐万年出长安(4k,盟主加更)
不知不觉,齐万年在长安已经待了有三年岁月了,这两年里,他的生活可谓是如鱼得水。
虽说在元康三年的初次相见后,刘羡对齐万年警惕至极。但说到底,刘羡在长安并无势力,纵使他专门给张轨写了一封信,希望张轨能够盯紧齐万年,甚至到关键时刻直接将其除去。
但齐万年为人谨慎,从不露出破绽,张轨虽与刘羡有同样想法,但也不想在长安横生事端。再过一段时间,张轨负责河东平叛,不久后被撤职,就连监视齐万年的人也没了。
而除张轨、刘羡等极少数人警惕齐万年外,征西军司的大部分人都对齐万年态度友善。
这不难理解,齐万年相貌俊朗,为人洒脱健谈,而且善察人心,知晓进退。他平日又常常散尽财物,与征西军司中的人物相结交。
一时间关中英杰,如略阳李雄、杨难敌、姚弋仲、蒲怀归、彭荡仲等人都与他交好,常常一齐到绿眉泽、昆明池等地射猎,纵骑放鹰,自得其乐。
当然,对于执掌征西军司的赵王、孙秀君臣,齐万年也了大气力来讨好。他赠予赵王世子司马荂数匹千里马,又向孙秀献上氐人美女十余位,以此得到了赵王和孙秀的欣赏。
而后他利用自己在胡人边境的关系,打着孙秀的旗帜,大肆进行走私贸易,把朔方的金银和奴隶运到长安,在孙秀的默许下,换取了大量的盐铁,再高价到黄崖集处贩卖。其间所得的利润,大部分都交给了孙秀,这让他更得孙秀欢心。
因此,这次一谈起要招抚胡人反制鲜卑,孙秀立刻就想到了齐万年,何况他本身就是郝度元所部的人质。
而在收到刘羡上表的次日,孙秀邀请齐万年到府中饮食。
孙秀主动提及近来鲜卑人占据朔方一事,问齐万年知晓不知晓详情。
齐万年在黄龙山布有眼线,对此当然一清二楚,但他拿不定孙秀的用意与态度,便一面饮酒,一面故作愁容说:
“长史,我倒是想知道消息,可现在鲜卑人占尽上风,黄龙山乱作一团,商路断绝,算下来,已有二十来日不知讯息了!”
孙秀见状,便叹息着告知实情道:“唉,我昨日收到消息,说是肤施已经为拓跋猗卢攻陷,他洋洋得意,已率众到美稷,设坛向天地告捷呢!”
“现在有数万杂胡流落于子午岭、黄龙山一带,向圣朝请求庇佑。这可是个大难题,万年,你说我该如何处置?”
孙秀说这番话,本意是想试探齐万年,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倘若齐万年表现出好战恋斗、不受朝廷控制的一面,孙秀就会另择人选。
而齐万年仅仅斟酌片刻,便以极快的速度回答道:
“长史,这些胡人天性散漫好斗,不可信用!应该立刻在北地、安定一带加强布防,将这些胡人挡回朔方!不然,朝廷若将他们南迁至关中,假以时日,必然会酿成祸患!”
这句话作为答案,完美到孙秀都有些诧异了。
他举着酒杯佯作醉眼迷离,打量着这位作为人质的氐胡,心想:他当真全然向着朝廷,心中没有一点野心?这可能吗?
故而孙秀又问道:
“你说的这个办法,虽不无道理,但费时费力,有没有更简单一点的法子。”
齐万年这下倒是沉吟了许久,而后说:
“如果朝廷不愿派兵,不妨选一个腹心之人充当首领,与郝度元联合,将其约束在边境。如果出了什么乱子,就处分首领,如此一来,只要首领膺服,其余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这与孙秀的想法大同小异,孙秀便称善道:
“甚好,甚好,但谁可做这个首领呢?”
齐万年说:
“这很简单,我记得河东平叛后,郝散不是有个儿子么?他和郝度元是叔侄关系,让他去如何?”
一旁的辛冉摇首道:
“那个小子哪里能行,他连本部的部众都不能收服,何况是桀骜难驯的铁弗人。”
“可除他之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齐万年面露难色。
“怎么会没有?”孙秀用手指敲敲桌案,而后指着齐万年笑道,
“你不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齐万年大惊失色,连忙跪伏在地,对着孙秀叫饶道:“长史何出此言?在下正是出身朔方,才知道那里是何等的不毛之地。终年风餐露宿,火中取栗,缺盐的时候甚至要饮血茹毛。如今好不容易来了长安,承蒙长史厚爱,得了几年荣华富贵。若是令我再回朔方,实在是难以忍受!”
齐万年说得是如此诚恳,孙秀心想: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确实是这个道理。
也就放下了对齐万年的戒心,笑说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这不是什么问题,朝廷现在要息政爱民,不想怎么动用人力,但财力还是可以调动一些的。你去联络郝度元,只要能让这些杂胡稳住,我这边愿意提供些粮秣辎重,帮你们打回朔方。”
齐万年还是面露难色,犹犹豫豫不肯应允,孙秀干脆道:“你先干个两三年,若是两三年后大局稳定,我再另择人选不迟。”
听到这句话,齐万年才站起来,对孙秀拱手道:“既然是长史命令,那在下不敢不从,只是在下有三个条件,不然便不去。”
“还有条件?你说说看。”
“在下此去,没有人不足以服众,在下要把当年与我同行的族人一齐带走。”
“这个没有问题。”当年随齐万年进入长安的有近千名铁弗人,多是青壮少年,以此来表现招抚的诚意。如今铁弗人已然式微,孙秀也没有要这么多人质的必要。
“要维护秩序,少不得兵器甲仗,在下不敢贪多,还请孙长史调拨五百套甲胄,还有两万斛粮草给我。”
“这个也不是问题,最后一个条件是什么?”征西军司现在缺的是人,甲胄兵器倒是极多,足以武装五六万人马。五百套,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至于粮秣,去年关中丰收,便是拿出二十万斛也不在话下。
“最后一个条件,就是请长史宽限我一些时日,兹事体大,在下筹划也要时间。”
孙秀也同意了,等到宴席结束,孙秀看齐万年的影子消失在门廊,继而转首问辛冉道:“德余,你说这个齐万年可信吗?”
辛冉想了想,挑不出什么毛病,说:“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无不表明了对朝廷的忠心,应该是可信的。”孙秀揉了揉肩膀,半是狐疑半是肯定地笑道:“嗨,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我现在又有些迟疑了,德余,你说一说,真的有人能对朝廷如此忠心吗?”
“这……对朝廷忠心也有错?”
“那我换句说法,征西军司里有比他更忠心的人吗?”
这一句真把辛冉问住了,他心中将张轨与齐万年相比,发现也就半斤八两。
孙秀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徐徐道:“人都是有私心的,哪怕是刘羡那样的人,他其实也有私心,不过他知道大势所趋,所以并不强求。而这个齐万年,实在是太无可挑剔了,我有些难以置信。”
说到这,他下了个论断:“若他不是装的,便是一个外秀内拙的蠢货,确实是一个趁手的工具。”
“若他是装的呢?”
“若他是假装的……”孙秀的脸色有些阴沉,“那他就是一个天大的祸星!决不能留下!”
孙秀抱着这样的疑虑,当即叫了两名信徒进来,让他们盯紧齐万年,每天向孙秀汇报齐万年的动向。
而齐万年的动向一如既往,对孙秀做完承诺以后,他要么再去找彭荡仲等人外出打猎,要么就在长安的坊市间押妓狂欢,逍遥自在,竟没有任何要动身离开长安的意思。
一连观察了七八日后,孙秀终于打消了疑虑,判断道:原来这是一个喜欢口中乱吹一气,有一些才能,但实际上喜欢躲避责任的人。
他不再犹豫,再派人去催促齐万年,说准备的粮秣与甲胄都已准备好,让齐万年早点上路。
齐万年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并回报孙秀说:“再给在下两天时间,在下收拾一下在长安置办的家具,向朋友告别后再走。”
接下来的两日时光,齐万年当真塞了满满十三辆车的行李。什么绢帛锦绣,屏风案几,美酒肉酱,还有盆栽挂画,毛毯玉带之类的,统统往轺车里塞,令人目不暇接。
而后他在长安最大的酒肆流云坊内大宴宾朋。不管有没有交情,只要是这两年,齐万年一起喝过酒,打过猎,共过事,甚至只见过一面的,都被他拉了过去。
桌案间摆满佳肴,坊市间又有美女奏乐伴舞,一百来人在酒楼饮酒到戌时,直到有更夫过来说,要关门宵禁了,这酒席才堪堪结束。
此时月色朦胧,而齐万年醉眼惺忪地与宾客们相互告别,又磨蹭了好几刻钟,等宾客散得七七八八了,他的车队终于向北启行。
长安城门的守卫早就被打过招呼了,他们懒得搜查齐万年的车队,只想早早结束这件事,装模作样地对了一下印章和身份后,就直接打开城门,放齐万年一行出城。而在城外,孙秀已经派人将铁弗人和他要的粮秣甲胄都带来了,这些铁弗人高举着火把,影子在夏风中影影绰绰。
齐万年看着这场景,沉默了片刻,只说了一句:“出发吧!”他当即策马走在最前列,车队与铁弗人也迅速追上他。大约了半个时辰,他们穿过杨柳依依的渭桥,踏上了渭北的土地。
再沿着官道往东走了五里,四周没有了民居,除去夏夜的流萤与蛙鸣之外,天地间寂静无声。
齐万年停下来,策马到自己装着家具的车队中央,说道:“出来吧,我们已经离开长安了。”
听到声音后,轺车内一阵响动,很快,大概有十来人从三辆车里钻了出来。纵使他们灰头土脸,都也遮不住雄健魁梧的身形,瞳孔中有若头狼的精光。
杨难敌打量了一下左右,对齐万年说道:“你倒是个有办法的人,竟然真能瞒过孙秀,设法获得了这个任命。”
齐万年露出笑容,只是此时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谄媚与讨好,而是带有一种池鱼越渊的快乐,他坦然回答道:“为了等这一天,我可是渡过了三十年,而对孙秀来说,这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他注定斗不过我。”
这句话是自负的,但这些被他带出长安城的胡人质子们,无一例外地都认同这一点。三年来的相处,已让他们明白,眼前站着的,是一名能创造奇迹的奇男子。
蒲怀归笑道:“可你要战胜的,可不仅仅是孙秀,而是整个晋室,你确定你能获胜?”
齐万年挥鞭道:“我一人当然不行,但有诸位的支持,我定能获胜!”
他不等众人回应或是拒绝,又断然道:“诸位不必急着答复,可以先各自回国与父老商议,等我挥鞭南下,大破晋人后,再做决定不迟!”
“我只是希望诸君想一想。”齐万年拔出腰间长剑,直指头顶残月,朗声道:“现在的关中,到底是谁的关中?是胡人的?还是晋人的?”
“郝散大人在前,可见当今汉道衰落,晋室无人,这正是英杰拔剑之际!因此,我要用这把剑,扫出一片胡人的天下!”
在质子们各异的眼神中,豪情一过,齐万年随即又降下语速,将成熟宽容的微笑投向这些少年,最后道:
“这不是一件小事,希望我们下一次相见,诸君给我一个回答。现在在这里,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说罢,他让属下卸下轺车的缰绳,把马匹递给质子们,侄子们被拘束已久,此时得到自由,顿如出笼之鸟,当即沿着道路,向各自的部族飞驰而去。
等他们走后,属下向齐万年问道:“大人,你把马给他们了,这些车和车里的东西怎么办?我们可没有多余的马匹啊。”
齐万年已然调转马首,望向朔方的方向,说道:“扔掉,全部沉到水里!”
“啊?!”
“从今天开始,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我们要成就一番前所未有的大事业,怎么能这种俗物拖慢我们的速度?”
“通知所有人,今夜不许休息,我们立刻前往黄龙山,除非我允许,否则一刻也不许停!违者斩首!”
就这样,涨潮的渭水轻松吞没了轺车,在黑夜中默默冲刷两岸,注视着齐万年一行人踏上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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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