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张光在马兰山(4k)
作品:《晋庭汉裔》 第221章 张光在马兰山(4k)
张光之所以还幸存着,当然是因为他并未参加盘龙山之战。
当初皇甫重和张损受命汇合南下时,考虑到两万大军的后勤路线过长,而泥阳西北方的马兰山中,有大量羌人活动。如果不加提防,可能会出现辎重丢失,前线断粮的情况。所以几人商议后决定,为确保粮道不受马兰羌的影响,就派八百人到马兰山扎营防卫,负责此事的正是时任北地都尉的张光。
这项安排下来后,张光的属下们对此抱怨不断,都道都尉吃了大亏:
“哎呀,真是倒霉!去马兰山提防羌人,每日费时费力不说,还没有什么奖赏,干好了理所应当,干差了还要受罚,白辛苦人!”
“对啊,南下虽有风险,但军人本来就是靠卖命换取富贵的。在战场上奋力厮杀,搏一个功成名就,这才是我们的心愿啊!”
面对士卒们的抱怨,张光宽慰他们道:
“不管怎么说,这些事总是要人去做的。”
相比于士卒,张光是一个更加纯粹的军人,他深知大局的重要性。
虽说由于没有背景,导致他经常被上级安排一些苦活累活,甚至会失去在前线立功的机会,但张光很少抱怨,而是一丝不苟地去完成。因为每一次的战役其实都是一次漫长的分娩,如果没有这些琐碎又耗时的准备,成功是不会简单顺产的。
故而他在马兰山中精心考察地形,历经三日,最终在一处山塬上进行扎营。
这处山塬传闻是杞梁妻孟姜女的家乡,如今虽荒无人烟,但名字还是保留了下来,名叫梁塬。即是山塬,地形自然与许多关中山塬一样,居高临下,地形逼仄,山塬最窄处仅有不到八十丈。立营以后,仅仅百余人就能固守。
但这样的山塬在北地到处都是,张光之所以在此立营,最主要的考量是,在梁塬下就是一道山口,宽度仅三十余丈,且是马兰山到泥阳的必经之路。若是有羌人试图从马兰山袭扰泥阳粮道,立即会被塬上的晋人发现。一阵箭雨就能覆盖山口,可谓是兵家要地。
扎营时,由于要来回上下搬运物资,士卒们多向张光抱怨,认为并无在此处扎营的必要。但没想到,没过几日,就收到了晋军在盘龙湾大败的消息。紧接着,铁弗人赶至泥阳,马兰羌蜂起响应,向梁塬上的张光部发起围攻。
自此张光与外界消息断绝,在梁塬固守至今,已经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一开始进攻梁塬的胡人极多,外来的铁弗人加上本地的马兰羌,差不多有八千人,几乎是塬上晋人的十倍。
若是寻常合战,这种人数差距,淹也能将张光淹死,但奈何张光的事前准备做得过于充足,让志得意满的胡人撞到了一面铁壁。
说起扎营,其实无非就是运沙袋,做栅栏,堆土堆,囤积粮食和弓箭这些琐碎的事情。但张光他做得不厌其烦,不仅以身作则,而且每日都检验进度和质量,确保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就在扎营完成后,还有一定的闲暇时光,张光都利用起来,砍伐光了塬上的所有树木。一部分作为滚木,一部分作为耗材,就好像小山一样堆在山塬中央。
虽然这些准备都很辛苦,但等到羌人进攻的时候,辛苦立刻就派上了用场。
那些羌人们来到梁塬前,看着高耸的山塬就有些傻眼,能够上塬的路只有两条,但都为梁塬上的箭雨所覆盖。羌人们又没有晋人那样坚实的铁甲,只能自己制作木楯举在头上,硬顶着靠过去。结果在付出了数十人的生命后,他们上了梁塬高台,看见晋人森严的工事,再次傻了眼:
眼前的已经不是一座普通的营寨了,在外围布着三层结实的栅栏,士卒们手握着可以透过栅栏穿刺的长枪,根本没有办法靠近,而栅栏内还立着两座望楼,可以居高临下地向下射箭,压得人根本抬不起头。而在栅栏中间,赫然是一座沙袋与土堆构成的小城,看上去极为牢固。
在这种预设的战场下,塬上只能供两三百人同时与晋军厮杀,形势是一边倒地对晋军有利。
羌人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为了攻破梁塬,采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
一开始,他们是找来了大斧,先用最常规的办法——砍伐栅栏,正面突破防御。
但羌人劈砍栅栏的时候,晋人们就躲在栅栏后面,肆无忌惮地用长枪攒刺,虽然很难刺到要害,但却不难造成伤口,刺得敌人腿上手上满是鲜血,很多羌人之所以退出战场,是因流血过多而硬生生倒下的。
付出了一些伤亡后,羌人们就换了策略。他们想晋人没有外援,长枪是有限的,如果忍痛吃亏,把晋人们的长枪夺走一些,或许就能取胜了。
结果张光反应得极快,他亲临最前线,晋军才被夺取了十余支长枪,他就有所察觉,令士卒在火堆上加热枪头,等枪头烧得发白了,再到栅栏前去刺。羌人们不知所以,再去抓枪头的时候,顿时被烫得满地哀嚎,接触的部位直接脱了一层皮,近乎烂掉了。
这些变故使得羌人们不得不暂停进攻,修养一段时间,恢复士气。等他们再次出现在梁塬上时,不由愕然地发现:在他们休息的这段时间,晋军又用耗材修复好了那些栅栏,他们的攻势不得不重新开始了。
在反复尝试了四五次正面进攻后,羌人很快意识到这样下去是徒劳无功的。于是他们开始尝试从别的方向进攻,诸如制作木梯从山塬的两边攀爬上去,结果晋人们用滚木裹了枯草,点燃后朝着攀爬的羌人迎头砸下,顿时惊起一片惨叫。再往下看,只见熊熊燃烧的滚木下依稀可见几块烧焦的尸块。
如此又来回几个回合后,羌人付出了近千人的伤亡,可谓是气沮至极。但他们仍不放弃,干脆利用自己人多的优势,不顾伤亡,同时从正面和山崖进行猛攻,力图用这种方式来摧垮晋人的防御。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张光竟然从中发现了战机。
羌人四面出击,就代表着每一面都兵力不足。他竟然收缩兵力,搬开栅栏,奋不顾身地向北面山塬的羌人发动冲击。羌人措不及防,晋军又居高临下,竟然一举将北面的羌人驱赶下山塬,很多羌人推攘着从山道上挤落,摔死摔残的多达数百人。
其余羌人还以为晋军是要突围,连忙放弃了对梁塬的进攻而前来支援,结果他们刚刚赶到,晋军又不慌不忙地退了回去,再次化解了羌人的这次攻势。
在经历了这样一场恶战后,羌人终于放弃了攻下梁塬的想法,转而进行长期地围困。
他们已经不做正面破营的奢望,便一面向晋人通告关中晋军的坏消息,打击晋人士气,一面等待晋人们吃光自己的粮食,饿得没有力气后,他们再像摘果子一样拿下这座土塬。
这一招确实有用,张光事先并没有想到晋军会遭遇如此惨败。他在营地里囤积了足食两月的粮秣,心想这怎么都足够了。若节省一些食用,甚至能吃三个月。三月时间,莫非还不能平定关中的乱事吗?没想到却变成眼下这个情形,战士伤亡已经不小,粮食也渐渐不够吃了。
好在多数的马兰羌都已追随齐万年西征秦州,剩下的四千余羌人则是在塬下继续等待,他们并不知道张光的粮食能支撑多久。但他们也知道只要等待下去,一定会有收获胜利的这一天。
张光带领着晋人同样在梁塬上守望,也等待着晋室援军到来的那一天,虽然他不清楚到底要等待多久。他能够鼓舞自己的就是,至少打了几次胜仗,军中的士气还不错。
这一日一觉睡醒,张光从营帐里出来,发现早晨就开始下雨,从梁塬上往下一看,只见东边流过来的红彤彤的漆水浊流在山谷口打了个急弯,溅起一阵阵波涛,山塬下羌人说话的声音都遮盖住了。秋雨潇潇,天地间的阴色似乎也带来了许多冷气。
但他扫视之下,敏锐地发觉出了些许不对,他唤来正在造饭的都尉丞刘义,指着塬下同样在造饭的羌人说:
“昭伯,你看看,塬下的羌人是不是变多了?”
刘义是徐州彭城人,今年刚满三十岁。他擅长弓术,眼力也好,顺着张光所指的方向看去,端详了片刻,回答道:
“都尉,好像是多了几百人。嗯,不对,差不多有小一千了吧?”
“一千人……”张光轻轻点了点头,“奇怪,如果是要围困我们,现在羌贼应该够用了才对。他们怎么会加人?”
“八成是围不下去了,准备强攻吧!”
若是在两个月前,刘义还有些畏惧,但在现在,他已经视若等闲,对着张光取笑这些羌人道:
“不过这有什么所谓呢?多亏了都尉挑的好地方,不管他们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进攻,我都毫不畏惧。”
“人马再多,你也不惧?”
“别说现在他们有五千人,就是再来七千人八千人我也不怕,照样痛击他们。”
“要是齐万年亲自来了呢?”
“哈哈哈……”刘义大笑起来,他的笑声让周围士卒都感到振奋,然后道:“齐万年带着叛军主力亲自来,这样的仗才值得一打。”
虽然刘义说得夸张,但周围的士卒们都露出赞同的神情,因为这两个月来,他们已经不知道打退了叛军多少次进攻,这是事实带来的信心。
张光为此倍感欣慰,可这并不能解除他心中的疑惑:“还是有些不对劲,这些乱羌吃过教训,所以应该明白,若只增加一千人马,是攻不下梁塬的。”
“是吗?”刘义对此也有些迷惑,但他到底不是张光,不需要为决策负责,故而想不明白就不去强求,笑道,“不过既然对我军没什么影响,都尉也没有必要操心。”
但张光仍然在思考,此前在河东的失利令他不敢放松警惕,在心中猜测可能会发生的一些情况:
如果对面不是援军,那要么就可能是前来投奔的羌人,按照此前他们宣传的那样,朝廷又打了一个大败仗,那羌胡前来投奔响应也很正常。
不对,若是前来投奔,为什么不去泥阳呢?泥阳应该也被羌胡占领了啊?这是否意味着,在泥阳方向出现了变动?
莫非是胡人内部出现了分歧,开始进行内斗了?亦或是塬下的羌人久围无功,叛军决定替换掉他们?
张光想了很久,数个可能在脑中斗来斗去,到底没有斗出一个结果。至于有人收复了泥阳这件事,他更是想都没有想过。毕竟身为晋朝官僚十数载,张光再迟钝,多少也了解朝廷反应的速度了:打成现在这个局面,朝廷八成还在为出兵的人选争吵,理想状态下,今年十一月左右,或许他能看见援军吧。
为了确认这不是羌人的什么诡计,等雨稍微停歇的时候,张光还特派人到营寨前,朝塬下射了几箭。结果只惹来了塬下羌人们的一阵叫骂,回射了几箭后,骚动就又消失了。
这种种一切都似乎在说明,自己是过虑了。
等到了傍晚,张光到士卒间用膳,随从给他递来一只烤好的田鼠,说是士卒无意间挖到的,献给都尉让他补补身体。但张光哪里听不出来?这分明是士卒们也预感到粮食不足,开始想办法节省粮食了。
这让张光原本有些放松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翳。转而思考那些他已经沉思过一段时日的严肃问题:
若是营中的粮食吃光了,自己该怎么继续坚守?是否该效仿臧洪,用尸体的人肉作为食粮?
在大军溃败后,自己坚守在此地,可谓是付出了空前的心血,但朝廷的救援又在何处?
到这个时候,张光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他知道自己在为一个腐败的朝廷而奋战。但冥冥之中,他又觉得并非如此。
张光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军人并非意味着拒绝思考,只是更相信直觉与本能。张光在战斗中感受过神明的呼声,让他潜意识里相信,在现实的皮囊之下,有着一个更崇高的东西存在,或许继续战斗,直至死神逼近时,它就会破开皮囊,随之浮出水面。
不过在这种时候,他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心想:如果是刘怀冲的话,或许是知道答案的吧。
在河东的并肩作战,刘羡不知缘由的苦战给了他极为深刻的印象。可惜,战后竟然没能正式分别,这让他倍感遗憾。
半夜,张光又在塬上巡营,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无数遍。路过一处西侧悬崖的时候,他意外发现土堆上落着一支箭,这本是很寻常的事情,但他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就是箭尾上带有一小块青帛。
何时来的箭书?
张光取下青帛,到火把边展开读道:
“景武吾兄在上,请再坚守数日,我奉朝廷令,已星火赶至泥阳,今整顿郡卒,秣马厉兵,不日将率众解围,愚弟暂领北地太守刘羡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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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