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徼获
作品:《汉吏!》 第113章 徼获
凡苎麻无土不生,每岁以草粪压头,根随土而高。
叔齐里的苎麻,种植在流过邑里的灞水支流黄麻河,每年把草粪压在苎麻根部,麻根顺着压土长高,生长出一年收割三次的叔齐里黄麻。
西北隅的黄麻河两岸修筑了十几座积库,贮存着大量的黄麻,全是畅销长安九市的精良布帛,深受平帻庶民的喜欢。
叔齐里的掠卖者已经被贼捕干、狱小史用腰间麻绳捆绑起来,在一片悔恨的哭声中,等待着送到官判刑。
按照汉律的规定:不当卖而私为人卖,卖者皆黥为城旦舂。
意思是,人贩子只要参与贩卖人口,先黥面,再判处城旦舂的无期徒刑。
黥面是对于犯人最大的惩罚和侮辱,相当于档案内留下犯罪记录,档案只有求职的时候才能看见,汉代的律法更狠,直接给犯人脸上刺字,只要出门就会被人看见。
知道这个人曾经是个罪犯,遭受各种白眼,妻儿父母受到连累。
汉律的黥面,不给犯人任何一点宽容,只要犯罪就一辈子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里门附近的里民,望着弹室、里墙、哨棚站满了凶神恶煞的贼捕干,手里拿着铁尺,腰悬木椎,即将变成刑徒的里民,满脸的痛苦,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在修筑城墙时,遭受各种虐待。
这趟赶来的贼捕干、狱小史,包括看守里民的一些贼捕干在内,全都伸长脖子,望向西北隅的积库。
长安八街九陌、九市十二桥的贼捕干,需要禁奸罚恶、理讼平贼、恤民时务、秋冬集课,不可能全部前往叔齐里抓捕掠卖者。
每次过来巡视一个街亭十数闾里的贼捕干,狱小史也是分批过来,不可能全来,导致长安狱没有狱小史看守刑徒。
藁街、章台街的贼捕干过来帮着郭解抓捕刑徒,捞走许多猪肉、薤、盐、醋,华阳街的贼捕干好不容易从其余八街九陌、九市十二桥的贼捕干手里,争抢了前往叔齐里的公务。
他们这些小吏执行上吏下达的禁奸罚恶、理讼平贼、恤民时务、秋冬集课等等公务。
上级的一切案牍公务全部需要小吏去执行。
却没有人在意小吏的死活。
唯独郭解关心他们,能否吃饱,家中的盐、醋是否充足。
县曹以下,有各种各样的属吏,如佐史、书佐、循行、干、小史等等,有编制的属吏,大县四五百人,京县可达七八百人。
藁街、章台街的贼捕干跟着郭解有肉吃。
羡慕死了其余八街九陌、九市十二桥的贼捕干。
其余街陌市桥的贼捕干也想跟着郭解吃肉。
狱小史也是一样。
长安的中都官狱有二十八所,前两回全是长安狱的狱小史过去,跟着郭解分肉吃。
桑弘羊正在修筑的林苑,征调大量的刑徒,新设了上林狱,也是属于中都官的二十八所狱。
上林狱的狱小史决定许多刑徒的生死,叔齐里的里民送到上林狱修筑林苑,一天死,还是一个月死,全是狱小史说了算。
城旦舂的劳役,有重活,也有比较轻的活,谁能活谁能死,全看狱小史的安排。
中都官二十八狱的上林狱难得从长安狱手中,争取过来抓捕掠卖者,一个个伸长脖子,翘首以盼,等着唯一关心小吏吃饱穿暖的郭解。
分给狱小史一些吃喝。
“猪上百头,二十只羊,还有各种薤、盐、醋。”
义纵虽然不知道姊婿为什么在乎贼捕干、狱小史等小吏,还是在清查宅院时,把猪、羊、薤、盐、醋等等肉食菜蔬单独记录在简牍上,交给郭解。
“善。”
郭解满脸笑容,直接把简牍扔给华阳街的贼曹佐,上林狱的狱佐史,也就是贼捕干和狱小史的直属领导,类似于县局众多科室中一个科室的主任,尹齐、王温舒是局长,属于领导的领导。
贼曹佐、狱佐史接过来简牍,一脸的喜色。
华阳街的贼捕干,上林狱的狱小史更是一脸狂喜。
父母妻儿终于能够吃上肉了。
郭解看了一眼尹齐、王温舒,两人没有任何忌惮,反而很困惑郭解拿出许多肉、薤收买一些微不足道小吏的行为。
他心中了然。
别说尹齐、王温舒。
就连赵禹、张汤也不理解。
因为只有郭解深刻的明白一件事。
权力不仅是自上而下,更是自下而上。
自上而下很好理解,做了高官,就有了权力,有了随意命令下属的权力。
自下而上是指一名高官的权力体现,需要有人去执行,就比如中尉命令寺互狱的狱小史抓来郭解施加酷刑。
如果没有狱小史执行,反倒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郭解。
高官的命令没有人执行,权力也就没了用处。
郭解在众多贼捕干、狱小史的期待中,拊掌笑道:“猪肉、薤、盐、醋全部平分,每人可以分走的肉、薤,不比前两次少,甚至更多,只是别忘了给留在华阳街和上林狱的兄弟们留一份。”
华阳街和上林狱还有数名小吏留守。
贼捕干、狱小史又是大喜又是感激,底层的日子太苦了,郭解是唯一在乎他们吃饱穿暖的官吏。
一个个如鲠在喉,眼眶微红,郑重的长长下拜。
“郭君的恩情,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父和母,没有几日可活,临死以前,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够吃一顿肉食,我这个不孝子终于能够完成父母临死前的夙愿。”
“做了父,这辈子不就是为了孩子而活,儿子没吃过肉,经常被闾里的孩子嘲笑,我这个父终于能让儿子不再丢人。”
贼捕干、狱小史的日子很苦,不少人看着满满当当的肉、薤,竟然激动的落泪。
对于郭解更是有种恩情一辈子还不完的感激。
郭解收买完华阳街的贼捕干、上林狱的狱小史人心,看向尹齐、王温舒二人,指着积库说道:“叔齐里的黄麻颇为有名,这座积库送给两位,带回去交给妻女织布。”
西汉是布币和铜钱一起使用。
布是钱。
直接送钱是贿赂。
送黄麻,就是送造钱的无酸纸和变色油墨。
不违法,更不是贿赂。
无酸纸可以用来制造纸钞,也能用来当做档案纸,谁能说有了无酸纸就是造纸钞。
诬告!
尹齐有些拿不准:“黄麻是用来织造麻布,布是钱,本吏和王温舒拿走黄麻,不免被人说受贿。”
“谁敢说?!”
郭解一脸的正气:“谁说黄麻一定用来织造麻布,麻绳也是用黄麻的制成,喂马的篼也能用黄麻编造,谁能说麻绳一定是用来织造麻布。”
他突然板着一张脸:“明显是诬告。”
诬告?尹齐、王温舒一脸的哑口无言。
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也行?
尹齐、王温舒很快又是一脸的喜色,自身的物欲不高,却也要为父母妻儿考虑。
尹齐再是残忍。
王温舒再是没有人性。
全是对待外人。
对待父母妻儿等自家人却是一个孝子,一个疼爱妻、子的夫君和父。
在郭解的期待中,尹齐、王温舒收下了他送的一整座积库黄麻,一人分走半座积库的黄麻,足够织造数百匹麻布。
更让尹齐、王温舒欣喜的是,收了数百匹麻布,却不算赇。
着实匪夷所思。
一切却又合情合理。
尹齐、王温舒第一次见到这种事。
两人是长安新晋的酷吏,随着虎穴的挖掘,尹齐的名气比起王温舒还要更响亮一些。
尹齐、王温舒出了名的严苛律己,从不收取任何的贿赂。
卫君孺站在旁边,瞧着郭解三言两语就让两名酷吏收下大量黄麻,美眸泛着熠熠光彩,看向郭解的眼神都快拉丝了。
“兄长。”
卫广满脸笑意,从仓房急匆匆赶来:“叔齐里依仗着黄麻,真能赚钱啊,仓房堆放着一万五千石粟米,另外,从县三老的宅院复壁内找到很多扑满,装着金饼,足足有二百多金。”
郭解听到卫广说出这趟的徼获,一脸笑意,又忍不住感叹:“豪强真是有钱啊,难怪每逢天子继位,都要迁徙郡县的豪强前往陵邑,占据大量土地田产的豪强,早晚把庶民压榨的活不下去。”
天底下最多的庶民如果活不下去。
就会造反。
也是历朝历代陷入王朝周期的原因。
亡于土地兼并。
只占1%的上层人,占据100%还多的资源。
100%多出来的部分是99%底层人还要背着的负债。
汉高祖推行的陵邑制不得不说,是独一份抑制土地兼并的好办法。
“一共四百多金?”
虫皇柔是初定十八侯出身的公卿列侯,也是不由的咋舌:“四十多户中家之产,难怪天子继位往往把盘踞地方的公卿豪强迁到陵邑,土地有数,一县所能产生的钱帛也有数,长久下去,庶民早晚会被公卿豪强挤压的没有活路。”
郭解一脸的古怪。
虫皇柔也是公卿豪强的一员,说白了就是既得利益者,却站在自身阶级的对立面。
站在庶民的角度上。
着实怪异。
“呵。”
郭解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自己也是被迁徙的一员,握紧卫广送来的简牍,欣喜的说道:“走,把西道诸杜压榨庶民得来的民脂民膏,送到长安官寺。”
换来他最想要的土地。
随着张骞开始通西域,郭解对于土地券书的需要,越发迫切。
任何人无法违背大势。
郭解只希望在大势到来以前,完成自身的图谋,从到来的大势中获得最多好处。
一辆辆牛车离开叔齐里,载着大量的钱帛粮食,霸陵塬的沟壑中排成一条长队,吸引了许多群盗。
不过,大批群盗趴在黄土高坡上,看到御车的人穿着皂衣,领头的人更是铁冠黑衣,心中大惊,不敢冲下去劫掠。
盗抢商人的财货与盗抢官吏,完全是两回事。
何况,还是狱吏。
很多群盗关进过县狱,县官寺的狱吏清楚这些群盗的底细,倘若惹恼了狱吏,不会去沟沟壑壑的抓捕群盗。
直奔群盗父母妻儿居住的乡里。
霸陵塬的很多群盗平时是里民,碰到商人的敞车就会变成群盗,勾结在一起劫掠。
群盗只能眼睁睁看着许多钱帛粮食远离,不敢劫掠,更不敢冒头。
不少精明的群盗冲进叔齐里,想要搜刮叔齐里剩余的财货。
不料,郭解早就找来附近几个乡里的里吏,把叔齐里卖了出去。
普通乡里不值钱,叔齐里却种植着每年收割三次的黄麻,卖出一百金的天价,以及足够金城闾里一年吃喝的粮食。
上百名细君送到金城闾里,不用再为多养活一百人的粟米发愁。
郭解用来买爵赎罪的钱帛,达到了惊人的四百金,多出的钱帛分给几名兄弟,一人分得将近十金。
长安令赵禹视事,正在修治桥梁邮亭,带着百余名驰刑士,身边跟着劳监、将作掾、道桥掾,站在灞水西岸的一片桑林旁边,亲自监督修治邮亭。
茂陵令昨日通过一场宴飨,就换来赵禹罚没豪强得到的钱粮,屡次灰头土脸的他,立即赶往了赵禹修治的邮亭。
找回颜面!
豪强不是白白给他大量的粟米,等到茂陵令担任右内史,需要拿出一个郡曹的官职,还有两个散吏。
散吏是对于郡内另一些人,或德行高妙,或志节清白,或才能出众,又不愿意任具体职吏,就以散吏的名义养在郡府之中,待以师友之礼。
茂陵令看向一旁的灞桥,不去看赵禹,满脸的蔑视:“你耗费许多精力,罚没豪强的家资,呵呵,致使豪强越发支持本吏,已经得到等同于罚没的钱粮,右内史的官职依旧是本吏的囊中之物。”
赵禹的脸色难看。
茂陵邑征收的田租,比起长安多出数千石,只需要找来等同于罚没的钱粮。
茂陵令就是上计第一。
征收田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一堆粟米。
豪强又厌恶酷吏赵禹。
难道,右内史真要拱手让人。
就在这时,灞桥行驶过来一辆辆牛车。
“嗯?赵公?”
郭解直接调转方向,带着牛车驶向灞水岸边,欣喜不已的说道:“赵公,小吏这次带来数万石粟米的钱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