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受箓
    在继续前往竹庐的、弥漫着恶意的蜿蜒小径上，赫尔迈厄妮将暗庐修习经文的弊端讲述给周媺。
    “一旦受箓，你便不再是纯粹的自己。”赫尔迈厄妮的声音平淡，没有蕴含任何会影响到听众的情绪：
    “你的自我认知，会随着所修习经文的深入，不断地受到‘暗庐主人’的影响与修正。”
    听到这些，周媺脚步稍稍错乱，但并不影响她跟随着单宗主的步伐。
    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心底回应道：“原初前辈，那您认为，我还有退出的机会吗？”
    在与周媺的沟通交流中，赫尔迈厄妮了解到，暗庐一脉，虽然自诩圣宗，但绝大多数暗庐弟子的行事风格，与她认知中的所谓魔教无异。
    周媺若是想要放弃受箓，暗庐一脉没人会求着让她受箓，但这也代表周媺失去了价值。
    在暗庐一脉中，一旦失去了价值，没人会管她死活。
    而在暗庐这种诡谲之地，并非受箓者的她，随时都有可能悄无声息地死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对此，赫尔迈厄妮又说道：“就像刚才那样让你接近阴影之门，我能指引你，活着走出暗庐。”
    周媺微微沉默过后，心底却突然说道：
    “既然已经附身在我身上，想来原初前辈您也不愿我就此甘于平凡，去做个普通人吧……”
    “说起来，原初前辈为何没有像拿波瑞狄斯利前辈对那样，直接取代我的意识呢？”
    赫尔迈厄妮平淡道：“习惯不同罢了……回归刚才话题，对我而言，你想要做个普通人而活也是可以的。”
    虽然这个西大陆的视角很珍贵，但了解到深渊现状的赫尔迈厄妮，只要再耗费些时间与精力，是能凭借着手中持有的“污秽君王”特性，复刻萨麦尔与“暗影世界”沟通的能力。
    因为这份“污秽君王”特性，已经被“暗影世界”渗透的力量所污染了。
    感受到赫尔迈厄妮的真诚，周媺心底又道：
    “我幼时家人俱被妖魔所害，只有我活了下来，但由于是女娃，就被收养到教坊。后来发生了些事情，我逃了出来，沦为街边的乞儿……”
    “但乞讨的那段日子，落魄不谈，还远比在教坊内的时候更加危险。”
    “如今，既然有了成为受箓弟子的机会，原初前辈，您真的认为我会放弃吗？”
    赫尔迈厄妮不再言语。
    她这番言语倒并非单纯出于友善，而是将应有的选择，都坦陈在周媺面前，以此营造一个双方平等的形象。
    毕竟暗庐弟子性情多偏激，虽然周媺属于难得性情平和的那类，但长时间被她附身，心底也难免涌现负面情绪。
    动动嘴皮子，给对方提供些情绪价值，能有利于日后的继续合作。
    当然，如果周媺真的选择了平凡，她也会帮对方达到目的。
    有企图归企图，但唯有真诚，才能获得人心。
    此时，单宗主领着她们来到了竹庐。
    竹庐四周翠竹环绕，微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单宗主温声说道：“若瑶妹妹，你于庐外等候片刻，等授箓结束，我会将圣主的安排，一并告诉你们。”
    说完，单宗主引领着周媺走向竹庐内部走去。
    跟随着周媺的视角，赫尔迈厄妮“看”到数道气息藏于竹庐中，这些气息与蔡垒有几分相似，显然都是神将，但气息都弱上不少。
    赫尔迈厄妮洞悉到这些神将体内都拥有着，被缚者途径序列四“木偶”的非凡特性。
    她再仔细观察，发现这些有着“木偶”特性的受箓神将们，竟然以身躯为材，组合成了这间看似普普通通的竹庐。
    这间“竹庐”是活着的。
    守卫神将们，在受箓的同时，又都是被缚者途径的非凡者，这显然不是巧合……赫尔迈厄妮如此想着。
    此时，周媺已经按照单宗主的指导，盘坐在竹庐中央。
    她神色庄重，低声诵念着那早已烂熟于心的《洞心品罪妙经》。
    随着她的念诵，经文竟然化作有若实质的力量，似是一股无形的涟漪，在竹庐内缓缓扩散开来。
    原本空无一物的竹庐内部，从墙壁处，陡然间缓缓抽离出一块长方形竹台。
    竹台质地温润，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紧接着，竹台竟似有生命一般，如嘴巴般缓缓张开。
    里面有一支周身刻着经文的毛笔。
    单宗主神情肃穆地取出毛笔。
    她握笔的食指指尖不断有血珠溢流而出，顺着笔杆缓缓流淌，最终融于笔锋之中。
    单宗主持笔来到盘坐诵经的周媺面前，挥笔在周媺洁白如玉的额间绘制一道符箓。
    符箓成型的瞬间，赫尔迈厄妮看到“暗影世界”蕴含着的知识与力量，通过这道符箓与周媺产生了紧密的关联。
    周媺此刻只觉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头颅不由自主地深埋于胸前，缓缓闭上双眼，昏睡着陷入了梦境。
    那梦境展现着周媺短暂的人生记忆，也蕴含着她对经文的理解，更代表着她如今的精神形态。
    赫尔迈厄妮看得出，如果受箓者的精神形态与“暗影世界”无法契合，就会受箓失败，受箓失败者，会直接变成被源质污染的畸变怪物。
    审视周媺受箓环节，赫尔迈厄妮突然察觉到，当周媺经过了精神测试后，有一缕精神从“暗影世界”朝着周媺溢流而来。
    赫尔迈厄妮心念一动，她的这道虚拟人格，还真能拦截住从“暗影世界”溢流而出的这缕精神。
    这也是因为对方的主动配合！
    在属于周媺的梦境中，赫尔迈厄妮的虚拟人格与这缕精神，都化作人形。
    不过祂们的模样，俱是周媺的模样。
    “原初道兄。”一身蓑衣，手持竹杖的周媺，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轻声说道。
    赫尔迈厄妮在对方的瞳眸中，看到自己此刻是穿着一身白色修士服的“周媺”。
    “暗庐道友。”赫尔迈厄妮微微颔首，回礼道。
    面前的“暗庐主人”的精神与意识，几近与她来到西大陆所见的那位“暗庐主人”一模一样。
    这无疑证实了，每一代“暗庐主人”都在朝着最初的那位暗庐主人不断修正。
    “你现在已经代表着‘暗影世界’的意志了？”赫尔迈厄妮先开口问道。
    暗庐主人回答道：“道兄见笑了，还远远不够。融入‘道’的人类烙印还太单薄，不然，道兄此刻所见的形象，就不是周媺的了，而是我最初的模样。”“道友真是大才。”赫尔迈厄妮感慨了一句，又说道：“我心中有诸多疑问，不知道道友能否解惑。”
    暗庐主人却遗憾摇头道：“我此次而来，只携带着初次授箓的术法与感悟，恐怕无法为道兄解惑。”
    赫尔迈厄妮恍然，难怪当她提及“暗影世界”时，对方回应的是“道”，而不是“暗影世界”。而那位暗庐主人必然是知晓“暗影世界”这种源质名称的。
    赫尔迈厄妮说道：“那我能先预读一遍，受箓者要融合的这部分内容吗？”
    暗庐主人坦然道：“自无不可，道兄轻便。”
    随着暗庐主人的应答赫尔迈厄妮眼前光芒一闪，她看到了一道符箓。那是属于周媺的度牒，其中包含着“暗影世界”赋予的超凡力量和对应知识。
    仔细观察，其知识竟然是被缚者途径序列九“囚犯”和深渊途径序列九“罪犯”的融合。
    也因此，如果周媺受箓成功，其能力必然比魔药体系单途径的序列九，更强大诡谲。
    但这份强大的背后，也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魔药体系的非凡者们，只是会受到途径顶端真神的意志影响。
    而受箓体系的非凡者们，连生死都被源质掌控。如果“暗影世界”有了掌控意志，这股意志只要愿意，就能在一念之间，让祂的所有受箓者都暴毙而亡。
    赫尔迈厄妮没有阻拦周媺的受箓仪式。
    当周媺醒来时，已过三日。
    她已是暗庐的一名初次受箓者。
    ……
    深渊。
    深渊并非所有生灵都拥有着非凡特性，还有数量众多的、被深渊感染的畸变怪物。
    其中部分畸变怪物甚至保有神智，但沉溺于恶念与各种欲望中的他们，总是陷于无止境的争斗中。
    但就在这种混乱中，阿曼妮西斯竟然感受到了信徒的虔诚信念。
    “深渊里都有你的信徒？”
    听到阿曼妮西斯的话，赫尔迈厄妮都觉得不可思议，总不能会有恶魔也信仰着“黑夜女神”吧。
    阿曼妮西斯叹息道：“是一名虔诚的值夜者主教，也是一名勇敢无畏的执事。”
    玛丽安曾是备受尊崇的人类主教。
    祂亦是一位黑夜途径的“半神”。
    祂曾经如阳光般耀眼的金发，如今却尽数脱落，畸变的头颅使得祂曾经美丽的容颜，也变得丑陋狰狞。
    行走在深渊中，祂的形象与那些畸变者并没有太大区别，只是祂更为强大，这也是祂存活至今的原因。
    在黑暗纪元中，玛丽安就怀揣着对“厄难女皇”的虔诚信仰，踏上值夜者的道路，是一名在低序列时，就主动走上与异族、怪物们对抗的人类非凡者。
    也因此，在人文纪元，祂没有守在教堂中向信徒们布道，而是兼任着执事，依旧奔波于与邪祟对抗的第一线。
    甚至因为祂半神的力量，面临危险时，祂总比同伴们更深入。
    但祂也没想到，在血天使教区的某片森林中，祂踏入的污染源头，竟然是一个深渊入口。
    而且这个入口，在祂进入后便消失不见。
    在清理掉入口处的所有畸变怪物后，玛丽安察觉到，祂不仅找不到那消失的入口，甚至连方向感都在这片诡谲之地的影响下，变得模糊不清。
    好长一段时间后，玛丽安才逐渐适应了这种无序的空间。
    为了生存，祂吃下了狩猎的怪物尸体，喝下了怪物的腥臭血液。
    哪怕祂已经很谨慎地确认了那些尸体是否会凝聚出非凡特性，但在这种环境下，祂依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畸变。
    不止是躯体外貌，还包括着祂的精神。
    无处不在的恶念与欲望一直在腐化着祂，使得祂抛却了曾经种种美好的品德。
    祂不再因吃下类人形血肉而感到痛苦，祂不再因偷袭个别强大怪物而感受有失荣耀，祂甚至能毫无情感地斩杀那些同样误入深渊、短暂同行、却难以坚持下来的人类。
    祂变得冷血、漠然、狡诈。
    但祂依旧虔诚，也正是因为这份虔诚，祂保持着记忆与部分自我认知，祂无所谓生与死，祂只是虔诚地履行着值夜者的职责，尽可能多地剿灭祂遭遇的一切怪物与邪祟。
    但其实，祂也不知道，祂的这种虔诚信念能持续多久。
    而如今，祂心底总能听到一个蛊惑的声音：
    “放弃吧，你的挣扎毫无意义。在这里，你所有的信念都将被粉碎，你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
    那是深渊半神，一个“魔鬼”的声音。
    躯体与精神上的双重腐化，让玛丽安无法察觉到这个“魔鬼”潜伏在何处。
    对方一直耐心地与祂沟通，却也不遮掩引导祂成为一名堕落者的企图。
    玛丽安已经与对方纠缠了许久。
    那个“魔鬼”所不知道的是，祂的出现，反而使得玛丽安逐渐虚弱的信念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因为玛丽安已然变得疲累的意志，在祂的出现后，又有了新的动力——至少，在无法坚持前，我得杀了这头“魔鬼”！
    ……
    在深渊溢散的恶念下，即便有着萨斯利尔的庇护，赫尔迈厄妮和阿曼妮西斯也耗费了些时间才找到这位失陷在深渊的值夜者。
    期间，赫尔迈厄妮跟阿曼妮西斯谈及了“暗影世界”、“暗庐主人”以及授箓仪式等内容。
    尤其是受箓者的强大和对应的限制，两人都较为深入地有过讨论。
    赫尔迈厄妮还提起了祂有将“无暗者”的力量恩赐给，伊露莎部落曾经的第二议员，西弗勒斯。
    不过没有继续讨论西弗勒斯的状态，她们便找到正在与一头魔鬼作纠缠的玛丽安。
    赫尔迈厄妮想要随手除掉那头魔鬼。
    却被阿曼妮西斯拦了下来：
    “再等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