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是清醒的吗？”林二问。
    “当然。”林一笑眯眯地说, “如果我不是清醒的，那么我刚刚应该杀了赵晴，而不是忍耐。”
    从情感上来说, 她没有放过赵晴的理由。
    可从理智上来说，在林傲出任务的过程中直接出手杀死一个点燃了生命蜡烛的教徒，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林一克制了一次又一次，没有出手。
    她确实是清醒的。
    林二点了点头，平静地看着林一。
    “那你知道，你这么做，并不会有所谓的公平，只会让林狂经历一遍你经历过的痛苦吗？你的痛苦或许会随之终结, 但林狂的痛苦却由此诞生, 这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林一没有说话，眉眼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你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所以一周目的林狂, 究竟是怎么……”林二低声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才会让你产生我们也该死一次的想法？”
    林二和林一不一样，但她们又是一样的。在清醒的情况下, 林二不认为林一会莫名其妙地发疯。
    她应该弥补过去的错误和遗憾, 而不是制造新的痛苦，更不应该制造林狂的痛苦。
    那么……
    “是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吗？”林二进一步问, “你遇到无法回避无法解决的难题了吗？是二选一吗？”
    林一脸上闪过一丝暴戾, 她看着喋喋不休的林二，轻声说：“闭嘴。”
    林二一下子停了下来。
    她看着下方三周目的林傲和杜崇明，她们已经在爬山了，这座山上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二周目的时候她们以为自己爬山只用了半个小时，实际上她们爬山花了整整一个晚上。
    也就是说，还有很长的时间。
    林二耐心地等待着林一的回答，没有催促，也没有在心里进行胡乱的猜测。
    过了很久，林一才无声地笑了一下，终于提起了那个禁忌的话题。
    “你知道林狂是死在谁手里吗？”
    林二内心升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我，是我。”
    林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力气大得像要把自己的头骨都戳穿。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努力表现出的平静一瞬间被打破了，林一嗓音忍不住发颤，但是哭不出来，只能又缓又慢地强调，“她死在我的手里，是我杀了她。”
    林二忍不住往后退，目不转睛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那是一个平静的下午。”林一陷入了回忆，她看着林二，又像是看着林二身体里沉睡的林狂。
    “那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我们抓到了教会的西亚主教，她、她有一个s级的【治愈】。”
    “那是我和林狂获得的第四个s级【治愈】，也有可能是第五个，我有点记不清了。”林一说，“我把这个【治愈】融合了。”
    林一说到这里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地像在给林二讲解一个深奥的难题，“【治愈】是一个被动异能，它会自动触发，治愈我们身上的疾病。”
    “我把它融合了，它变得更厉害了，它完完全全治愈了我……然后没有任何征兆，直接让林狂从我们的身体里消失了。”
    “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像赵晴用【蒙蔽】短暂治好了林傲的人格分裂一样。
    融合后的【治愈】也治好了林一的人格分裂，彻底治好了。
    林一欣赏着林二眼里的震惊、后怕、痛苦和恍然。
    与另一个自己分享这一切，是一种残忍，同时也是一种解脱。
    “那。”林二说。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可怕，发出的声音沙哑到无法分辨。
    林二停顿了一下，才重新发出声音：“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异能，难道都没用吗？”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林一讽刺地说，“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异能，总有一个能让她回来的。”
    “但是很可惜，这个世界上的异能还不够多。”
    烧成灰烬的纸张可以复原。
    被丢弃的物品也可以原路返回。
    可笑的是，被治愈的疾病却无法再次出现了。
    林傲可以治愈自己受到的伤害，不管再严重的伤，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
    可她没办法让已经被治愈的疾病再次出现，哪怕再次出现，也不是原来那个了。
    这是真正的消失。
    甚至，林狂消失的时候，没有多少人知道她，也没有多少人认识她。
    除了林一，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件事。
    林狂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没留下痕迹。
    她总说她是皇帝，可是皇帝死得悄无声息。
    “不过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林一话锋忽然一转，轻描淡写地说，“时间异能不好获得，使用起来限制重重，但它确实是一个好东西。”
    只要回到过去，就能拯救想要拯救的朋友，弥补想要弥补的遗憾。
    听起来真是美妙。
    可惜有些危机不是回到过去就能彻底解除的。
    “所以你想让我和你融合。”林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林一，“而不是你和我融合。”
    “没错，你与我融合，离开这具身体。”林一冷淡地说，“这样林狂就会成为独一无二的主人格。”
    林狂再也不用顾虑【治愈】带来的影响，她会和林傲互换身份，从副人格成为不会消失的主人格。
    即使三周目和林狂融合，让她身体里重新出现一个林傲，按照先来后到，林狂也会是主人格。
    “然后呢？”林二问。
    “然后？”林一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她无声地大笑，眼里重新燃起了凶猛的战意。
    火焰在她眼底熊熊燃烧，带着无比的憎恶。
    对神明的憎恶，和对自己的憎恶。
    “然后，当然是我们一起去解决最后的麻烦。”
    林一笑够了，伸手指了指天，“去和祂同归于尽。”
    林二喉咙动了动。
    她用大脑艰难地思考着之后会发生的可能，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想法。
    “和祂同归于尽是最理想的可能。”林一说。
    她准备充分，说话的时候非常流畅。
    “我们消失，林狂会消沉一段时间，但不会太久，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三周目需要她的帮助。”
    林一从身上拿出了一本记得满满的本子，上面是她在二周目里插手做过的事情。
    其实以她的记忆力根本用不上这个。
    林一随意地翻动了几下，给林二展示里面的内容，“这些事我做过一遍，往下的时间线我无法参与，只能交给林狂，她会很忙碌，会顾不上悲伤，会在某一个恰当的时间和三周目融合。”
    “三周目的林傲一定会忽悠她的。”
    林一笑了一下。
    “不管是几周目，她都很好骗的，她不会知道真相，也不会一直痛苦下去。”
    林二沉默地点了点头。
    “当然，还有另外两种可能。”林一说。
    “我们有可能无法战胜贪婪，无论是一周目，还是二周目三周目，都会死在祂手里。这样一切都会结束，大家一起死掉也是一个不错的公平的结局。”
    “也有可能我们战胜贪婪，然后活了下来。”林一沉默了一会儿，“这种情况到时候再说吧。”
    林二再次点了点头，说:“好。”
    她对林一的安排没有意见，她们原本就是一个人，无论经历了什么，有些东西都不会改变。
    所以在这一刻做出了相同的选择也不意外。
    林二答应得很痛快，林一却牢牢地盯着林二的表情，观察她脸上每一个细节。
    她在做最后的确认，确认林二是否愿意为了林狂而死。
    只有确认了这件事，确认无论在哪条时间线里她都愿意义无反顾地为了林狂死去，她才会得到片刻的救赎，才能在无止境的自责与自厌中获得少许的解脱。
    良久，林一对林二张开了双臂，再次做出了邀请的举动。
    林二也张开了双臂。
    这一刻她们看上去一模一样，五官长相一模一样，神态动作也一模一样。
    她们两个相对而立，像一对双胞胎。
    一道透明的影子缓缓从其中一个身体里升了起来，与此同时，与她紧紧缠绕的另一个影子也从身体里脱离。
    林一见到这一幕，手指微微动一下，将缠绕在一起的两个影子剥开了。
    这个过程异常缓慢，即使对林一来说也不算轻松。
    林二的身体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汗水把衣服都打湿了，从她身体里升起的两道影子也伴随着分离而逐渐黯淡。
    直到最后，轻轻的一声。
    林一伸出手，从对面的身体里完整地抽出了一道飘带般的影子，这道影子已经近乎无形了，不仔细看的话几乎无法察觉。
    林一握紧了拳头，她看了眼属于林狂的那道影子。
    捏起的拳头缓缓松开，很快又握紧……这样反复几次以后，林一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万一呢。”林一说，“最好还是不要让她难过了。”
    最好不要难过，一天的难过也不要。
    林一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出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林一与林二的两道灵魂自发纠缠在了一起，仿佛天生就是一体。
    林一手指微动，一缕无形的力量从她指尖蔓延而出，将纠缠在一起，正在缓慢融合的两道影子间隔开，使她们纠缠，却不融合。
    在一个身体里共存，却保留各自的思想与记忆。
    刚刚融合在一起的影子瞬间分离，可是在一刹那，一股记忆还是涌入林二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