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杜崇明惊疑不定地抬起头, 反复确认自己内心忽然涌现出的对林狂的喜爱。
    这种喜爱非比寻常，已经到了令人感觉奇怪与困惑的地步。
    甚至，她一想起林狂这两个字, 想起林狂曾经的所作所为，杜崇明的嘴角就开始忍不住上扬，发自内心的愉悦。
    林狂是多么完美的一位领袖啊。
    如果可以，杜崇明愿意一辈子追随在她身后，为她做任何事。
    “嘶——”
    杜崇明倒吸一口凉气，她点开智脑上某个隐秘文件试图醒醒脑子，结果看着看着脸上又泛起了微笑。
    “多么完美的狂啊。”
    杜崇明感慨地说，她完全忘记了初衷, 自然而然地准备联络秘书, 让秘书去联络林狂喜欢的辣大姐爆炒店，把这家店做成全国连锁品牌, 确保林狂在任意一座城市都能享用到自己喜欢的美味。
    点开和秘书的对话框, 聊天记录里的对话让杜崇明产生了一瞬间的清醒。
    同洲市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智慧之国和教会都对同洲市虎视眈眈, 她怎么会满脑子辣大姐爆炒店……杜崇明艰难地找回了理智，遗憾地把全国连锁计划往后推迟了。
    “想点别的, 想点别的。”杜崇明拍着自己的脑袋。
    她话音未落, 忽然发现房间里多了一道无法直视的阴影，杜崇明心中莫名一颤, 有了一种久违的感觉。
    像是她年轻时, 在贪婪教堂内第一次聆听法典带给她的感觉。
    也像她中年时，在同洲市偶遇到的神秘算命女士带给她的感觉。
    这是……神？
    杜崇明的脑袋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两眼盯着地面，脑子里已经无法产生任何别的念头。
    “小杜。”已与三周目融合的林狂发出声音。
    在祂对杜崇明发出声音的一刹那, 一层看不见的隔阂被打破了，祂似乎不再神秘，不再高远，不再不可接近，也不再不可直视。
    那种无处不在的绝对性的压制消失了，神赋予了眷属靠近祂的特权。
    杜崇明满头是汗地抬起一点脑袋，获得了准许后仍然不敢直视林狂，发自内心的敬畏让她只敢盯着林狂脚边的地面。
    “发、发生什么事了？”
    以杜崇明多年的经验与直觉判断，林狂身上一定有大事发生。
    可她们上一次见面还没这回事，这才过去了几个小时！林狂和林傲能有什么奇遇？！
    难道她把教宗杀了？
    杀了一个教宗，能有这效果？！啊？？
    “吾已成神。”林狂平铺直叙地说，没有给杜崇明做一点点的铺垫。
    “噗通”一声，杜崇明直接瘫到了地上。
    这还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失态到这种地步，她张了张嘴巴，脑子像是被炮轰过一样，什么念头都无法产生，只觉得匪夷所思。
    “不要这么惊讶。”林狂说。
    祂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神谕，因此，在林狂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杜崇明脑海中的惊讶被强行驱散了。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杜崇明在林狂的撑腰下用冷静到不正常的语气问。这句话在神明面前，听起来甚至带点硬气。
    “刚刚。”林狂吩咐道，“现在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杜崇明轻吸了一口气。
    林狂成神以后交给她的第一个任务……会是什么呢？
    是处理教会，还是处理智慧之国？又或是直面贪婪？
    这每一件都是大事啊。
    出乎意料的，林狂说：“帮我想一段尊名。”
    每一位神明都有自己的尊名。
    尊名指代着祂的权柄，也指代祂本身，是传播信仰的重要手段，也是信徒祈祷时必须念出的名字。
    杜崇明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这确实是很重要……”
    说这句话的时候，杜崇明内心忍不住有些恍惚，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涉及到这个层面，替一位神明设计尊名。
    她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经验啊！
    不对，任何一个人在这件事上都不会有经验的！
    “这件事，交给我了吗？”杜崇明不由确认道。
    “你可以办好的。”林狂随意地说道。
    这句话又是神谕，伴随着林狂的话音，杜崇明内心豁然开朗，已经有了相当清晰的思路。
    “设计尊名，首先我们要明确您的权柄。”
    杜崇明仿佛很有经验地开口了，像模像样地与神明本尊探讨了起来，“就像贪婪的代称是贪婪一样，贪婪是祂最重要的权柄，因此这是祂最广为流传的尊名。”
    而在贪婪之后，才是“混乱之主”“绝望母亲”之类的称呼。
    “我的权柄和贪婪十分相似，但又有少许的不同。”林狂稳重地说。
    之所以十分相似，是因为祂的力量本身就是从贪婪身上夺取的，少许的不同，则是因为祂对贪婪的权柄进行了净化，去除了一部分负面的内容。
    “贪婪赋予眷者剥夺的能力。”林狂淡淡地说，语气中带着不屑与张狂，“我与祂不同，我直接赋予你们能力。”
    一周目的林傲拥有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异能，林狂现在对任意一种异能都了如指掌。
    对祂来说，曾经拥有等于拥有，祂拥有等于眷属拥有。
    “只需唤出我的名，就能在我的允许下，使用任意一种异能。”林狂大方地说，“而且，异能不再是一种污染。”
    “异能不再是一种污染……”杜崇明本能地重复了一遍，眼里忍不住涌出了泪水，并将停留在林狂脚边的视线移到了林狂膝盖的位置。
    林狂所说的话都是可以实现的神谕。
    也就是说，在林狂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贪婪神国内的异能就不再是一种污染了……过去困扰她们的，阻挠她们的，伤害她们的，让她们互相伤害互相对立的污染不再存在了。
    杜崇明可以亲手拥抱自己的孙女，不用借助全息投影。
    异能者也可以走上街头，和普通人生活在同一片区域 ……
    “异能将不再通过污染传播，不再通过人与人的接触传播，不再通过生命、非生命传播。”林狂说，“只有信仰我，才能通过唤我的名使用异能。”
    祂直接修改了神国内异能获取与传播的方式。
    “此地将不再有城与城外城的区分，不再有黑暗与光明的区分，不再有裂缝与废墟的存在，不再有堕落者与变异生物存在。”林狂说，“神，允许废墟重建，允许那些人活在我的目光之下。”
    贪婪神国是一块完整的土地，但这块地图上曾经布满裂痕与黑暗，还有层层叠叠的灰白色废墟。
    这是因为，贪婪作为“战争之神”，曾一次又一次地毁灭了这些城市，将好好的城市化作废墟。
    被神摧毁的城市是不允许复原的。
    因此城外城的人只能生活在废墟之下，借助那些废墟掩盖自己存在的痕迹。
    现在，这些都被林狂所允许了。
    杜崇明听得眼神都呆滞了不少。
    这完全是她过去无法想象的光明，她不仅没有想过林狂能够成神，也不敢想林狂成神以后会推翻贪婪所有的安排。
    这样做，贪婪不会有意见吗？难道祂已经死了？
    “那教会……”杜崇明不敢直接问，只能隐晦地提了一句。
    “哈特管理教会，你管理哈特。”林狂没有负担地说，“教会并不享有特权，也不再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过去那种高高在上任意妄为的教会将再也不会存在，教会也要遵守法律！也要接受管理！
    “另外，从今晚起，这里的夜空将不再出现星辰。”林狂补充道。
    “神国将拥有无光的暗夜。”
    杜崇明直觉地点了点头，并未详细追问原因。
    因为她隐约察觉到这不是她这个层面应该追问的内容，就像她不应该追问林狂成神的过程与细节。
    说到这里，林狂停顿了一下，问：“我有遗漏的内容吗？”
    “唔，我们和其余三神的关系是？”杜崇明小心地问。
    “互不侵犯。”林狂说。
    在没有得罪祂的情况下，祂不贸然欺负别的神，不主动杀死别的神……林狂在心里补充道。
    “四个神国之间将不再有连通的渠道，空间的眷属将回到她们自己的国度。”林狂说。
    “那智慧之国的人类……”杜崇明怔了一下。
    “那是智慧的事，不是我们的事。”林狂皱了一下眉。
    “你很关心这件事吗？”
    “一点点。”杜崇明说。
    智慧之国的仿生人，这虽然不是杜崇明的管辖范围……可是想到了，杜崇明总是会产生犹豫，认为这里会有一些隐患需要处理。
    智慧之国的灵和仿生人之间的问题不解决，灵和人类之间的问题就不可能消失，那么智慧之国与她们这里的矛盾也不会消失，总有一天会重新冒出来。
    【老杜担心也是有点道理的。】林傲慢吞吞地解释。
    林狂微微点头，伸出右手，令一副画面在杜崇明面前浮现。
    那是智慧之国的某处仿生人工厂，秩序井然的仿生人流水线上是一个个闭着眼睛，蜷缩着手脚的“仿生人”。
    这些仿生人被关在罐子里，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即将成为供灵挑选的躯体。
    就在这时，杜崇明看到一个透明的罐子里，仿生人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有了要睁开眼的征兆。
    “这是……”杜崇明愕然地问。
    “这是智慧刚刚送出的礼物。”林狂说，“她们会有自己的命运与反抗，而不是我们的拯救。”
    祂成为神明不是为了拯救一切的。
    如果祂事事插手，事事拯救，才会让这个世界陷入真正的深渊。
    “可以信仰我，但不能依赖我。”想到这里，林狂又增加了一条神谕。
    “是。”杜崇明低下头说。
    ……
    哈特陡然出现在了中州市的教堂外。
    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深紫色教袍，身后站着三十九名教徒。
    三十九名教徒中，卡蒂雅和贾斯汀都目光复杂地看着哈特已经变得高不可攀的背影。
    哈特默然几秒，抬手整理了自己的衣冠，面无表情地挺直了自己的腰背。
    在她们离开同洲市的一瞬间，在她们聆听到神谕的一瞬间，在林狂让哈特成为新教宗的一瞬间，她们感觉自己已明白了过去所疑惑的一切。
    哈特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我早已猜到林傲真实身份并成功站队的眼神。
    是的，眼神。
    她的眼睛在神明的允许下复原了。
    哈特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狼藉的教堂，明白这是那位留下的手笔。
    真不愧是神明啊，就连拆教堂都这么有水平，这么狂放……
    哈特在心里大夸特夸，直到用光自己所有的文采，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微抬下巴。
    她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紫色长袍，脚步从容地朝着教堂内迈去。
    她一点也不在意背后那些教徒复杂的目光，也不在意自己身上紫色的长袍了。
    作为神明钦点的教宗，这些外在的东西已经无法动摇她的地位与心情。
    甚至，她哈特愿意在教会里穿紫色，那教会从今天起，就会以紫色为尊，紫色为贵！
    哈特没有表情的脸上忍不住出现了一点笑意，但她很快恢复了矜持，紧接着又皱了一下眉头，对自己这身行头产生了些许不满。
    她起码应该让自己整洁一点，再带领教会众人诵念神明新的尊名。
    这可是大事！
    哈特想到这里，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枚巴掌大的镜子，再从镜子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布偶，与之互换了状态。
    布偶的衣服瞬间变得皱皱巴巴，而哈特身上的长袍已焕然一新。
    做了这件事，哈特这才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教堂内恭敬等待的前任教宗，还有卡特里娜主教，戴安娜主教，阿克曼主教等人相继从教堂内走了出来，前来迎接教会新的教宗。
    “教宗阁下。”主教们齐声说道，同时低下了头。
    哈特抬着脑袋，眼神小幅度地游离了一下，借着所有人低头的功夫，把一切尽收眼底。
    她注意到，一贯只穿白衣的前教宗已经自觉换上了一身黑色的教袍，而且她的眼睛也已恢复，似乎是得到了神明的恩赐……哈特控制者脸上的表情，只是忍不住握了握拳头，为自己不是唯一的例外而感到心痛。
    与此同时，哈特还注意到，原本该穿紫袍的大主教们都没有穿紫色的袍子，而是和前教宗一样穿了最不会出错的深色长袍。
    就连过去穿着红色麻袋的阿克曼主教……这次也没有穿着她那件麻袋一样的教袍，而是从另一位红衣主教那里借了一件得体的红袍穿着。
    不错，都很识相。
    哈特心情舒适不少，她不再耽搁，径直朝教堂中央走去。
    主教们默默让开了一条供她通过的道路。
    哈特表情严肃地站上了高台，伸手，手掌上出现了一本崭新的法典。
    “我主已获得新的权柄与新的尊名。”她说。
    在教会的理解与认知里，林狂就是贪婪，贪婪就是林狂，只不过现在祂又获得了新的权柄，因此神明的尊名出现了改变，教会也要随之做出改变，跟上神明的脚步。
    “信仰我主，诵念我主的尊名，就能获得我主的恩赐。”哈特不疾不徐地说道。“因此，我主单名一个‘狂’。”
    这样是为了防止在战斗过程中，神眷者因为诵念过长的尊名而被敌人打死的乌龙发生。
    狂……教徒眼中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波动，开始思考这个字背后的含义。
    只有前任教宗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与理解。
    狂，即是新神的权柄，也是新神曾经的名字，祂的名字将伴随着祂的权柄在这片大地上传播，被所有人知晓。
    当然，林狂的尊名不会简陋到只有一个字。
    除了一个字的简称，祂还有一个完整的尊名。
    “祂是狂与傲的结合。”
    “是星辰永恒的凝视，也是暗夜下的统治。”
    “祂既是仁慈，也是鲜血，是理智与暴力的结合，是黑与白的结合，是互补的双生……”
    哈特一字一句虔诚地诵念着。
    林狂蹲在教堂尖顶上，收回了注视。
    “单名只叫一个狂，林傲你确定了吗？”
    【当然。】林傲没有犹豫地说。
    “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我们明明可以叫狂傲，或者傲狂。”林狂说。
    【不，我觉得‘狂’非常好。】林傲温和又不容拒绝地说。
    【这是林一的心愿。】
    林傲这个名字有太多人知道了，但从来没有人知道林狂的存在。
    这是林一最后的心结。
    “好吧。”林狂点了点头，抬头看着上方的“星空”。
    伴随着尊名在这片大地上传诵，祂能感觉到自己又产生了些许的改变，产生了某些直觉。
    一切尘埃落定，或许，已经到了应该告别的时刻，天空上的注视不会一直存在，这段陪伴已经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林狂翻手，从面前的虚空里拿出了那本牛皮书。
    她看到牛皮书上的内容已经到了末端，即将涌现出最后三行字。
    “再见。”林狂和林傲一起认真地说。
    她们将右手按在胸前，弯腰行礼。
    几分钟以后，这本厚实的牛皮书缓慢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