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理解你的情绪。”
    心理医生扶了扶眼镜，朝楼清影露出了一个理解的，友善的表情，试图引起共鸣：“身为人类，我想我们都无法彻底和怪谈和解。”
    楼清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今天早晨他收到通知，要他去调查局的心理医生那里接受开解，他没当一回事。和怪谈战斗，或者接触有关怪谈的消息，人们的心理很容易受到影响，需要定期去看心理医生，接受评估。
    尤其是外勤部门，这是和怪谈作战的一线，如果心理状态不过关，不仅容易影响到自己，还有可能对队友们产生危险，所以外勤部门的职员需要定期接受心理评估，假如心理状态不过关，轻微的就批假休养，稍微严重点的就考虑调岗。
    楼清影也不是第一次来了，熟能生巧，只是一次例行公事，他轻松地等待着心理医生进行下一步。
    心理医生观察着楼清影的表情，心想或许这回可能不太好办。
    她低头又检查了一遍资料。
    【7.8/19:25 楼清影给s-001佩戴上了一副止咬器，s-001十分驯服，并未抵抗。】
    【7.9/09:27 楼清影要求s-001安守本分，（原话十分严厉，附音频）s-001点头表示同意。】
    【7.10/14:30 楼清影对s-001发下通牒，表示对方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怪谈，因此将要被剥夺自由，永远关押在收容间里。s-001小声反驳了一句，随即被楼清影严厉喝止，于是s-001妥协了，表明自己愿意服从命令照办。】
    ……
    心理医生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有点头疼。
    唉，看来楼队长对s-001那是相当不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厌恶了。
    这下糟糕了，能够控制s-001的人，偏偏是对怪谈恨之入骨的楼队长，现在局面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完全是因为怪谈表现出了极度的顺从，但别说怪谈了，就算是个人，被这么对待，时间久了也会产生逆反心理，更何况s-001还是个怪谈？
    楼队长明显是被仇恨蒙蔽了头脑，在走钢丝呢。
    一开始，调查局的人对这种情况感到费解，毕竟从s-001刚刚自爆身份的那天来看，楼清影和它的关系似乎还挺好的，称得上“亲密”，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过多久楼清影就翻脸了。
    一切都是从定下“监管者”称呼的那天开始的。
    总而言之，调查局的人一开始也闹不明白，但后来经过分析，结合楼清影以前的行事作风，心想或许和s-001的亲密关系才是假的，是楼队长为了控制s-001的权宜之计。
    这么一分析，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楼队长一向厌恶怪谈，以消灭怪谈为己任。后来和s-001相处了一段时间，挺照顾对方的，但没想到对方居然不是人，而是潜伏在人类中的怪谈间谍，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楼队长受到的冲击一定特别大。
    但是当时s-001尚未稳定，于是楼队长忍下内心翻滚的情绪，忍辱负重哄了一会怪谈，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楼队长终于忍无可忍了，于是从定下称呼开始，他就无法控制住自己对怪谈的厌恶情绪。
    “监管者”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止咬器，各种规训……楼队长肯定很想杀了s-001，但他又做不到，于是只能用磋磨怪谈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内心的怒火……
    这个逻辑非常通顺，调查局的人一下就相信了这套推理。他们觉楼清影的表现情有可原，但能理解，却不代表能放任。
    s-001多么危险，现在看着虽然一切都还好，但要是随着时间推移，它忍无可忍，最终选择暴起，那该怎么办？
    根本打不过的啊！
    眼看着天平逐渐往危险的那一方倾斜，调查局赶紧给楼清影发了个通知，让他去接受心理开解：
    【楼队长，我们都很理解你，但为了人类的安全，你再忍一忍吧，不要继续磋磨那个怪谈了，真的很危险啊！就当是为全人类考虑了吧！】
    一开始，楼清影认为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但很快，他发现他错了。
    “……是的，我能理解您的行为，但是……存在危险……有可能导致……”
    心理医生小心翼翼地说着，似乎担心她一不小心，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语中的某个字的尖尖角就戳到了楼清影的肺管子。
    楼清影一开始沉默地听着，但越听越觉得不对。
    你好医生，你这话题是给我干到哪儿来了？
    楼清影琢磨着心理医生的话，五分钟后，他终于回过味来了。
    显然，现在整个调查局的人都认为，他因为仇恨怪谈的缘故故意虐待裴狩，因此派了心理医生来开解，让他放下仇恨，立地成佛，或者装装也行，总之别再故意刺激高危级怪谈了，因为那会给他自己，甚至给整个人类招来危险。
    楼清影：“……”
    我的形象是发生了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啊……
    “这是一种特殊的互动方式。”楼清影尴尬的解释：“我很喜欢阿狩，这是一个游戏。”
    心理医生：“……”
    她没有说话，露出了一个温柔包容的微笑，好像一个耐心的幼儿园老师看着犯了错却不肯承认的孩子。
    楼清影：“……”
    他又试着解释了几句，可惜越描越黑，最后楼清影和心理医生双双沉默了。
    终于，楼清影摇摇头，走出了心理咨询师，心理医生忧虑地看着他。
    当天晚上，调查局给楼清影和裴狩放映了一部电影，一部探讨人和怪谈如何处理彼此关系的电影。
    楼清影看过原版，原版电影探讨的是如何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现在呈现在荧幕上的电影显然是遭过了魔改，主角之一被ai技术替换成了怪谈，一些台词也做了相应的删改。
    调查局的目的相当明显，楼清影无话可说，转头一看，裴狩正看的津津有味，播完后他还看了重播，对着电影做笔记。
    或许这正是裴狩所需要的？
    楼清影盯着他，若有所思——没错，他是该接受一点正常的价值观了。
    于是楼清影向调查局申请了更多这种影片和其他形式的文艺作品，把它们摞在裴狩的桌面上，要求裴狩看完并做笔记，写读后感，之后拿来给他检查。裴狩满口答应，但楼清影发现他偷偷扔掉了其中的一部分。
    那一部分中，和怪谈相处的另外一位主角都拥有了自己的家庭。
    好吧，情有可原，楼清影假装没发现。
    调查局密切关注情况，稍微松了口气，虽然这和他们预想中的还存在点差距，但他们觉得楼清影已经尽力了。
    慢慢来嘛。
    又过了一段时间，现实出现了一个超危险级的怪谈，几场会议之后，调查局想请裴狩配合，裴狩听完，转头望向楼清影，像一只听见了来自陌生人指令的小狗，转头征求主人的意见，以此来决定自己是否应该执行。
    楼清影点了头。
    裴狩慢吞吞的回复局长助理：“好吧。”
    局长助理：“……”
    有那么一瞬间，他幻视了家里养的小狗。
    错觉，一定是错觉！
    助理摇摇头，清空奇奇怪怪的思绪，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这一次的怪谈波及面积很广，整整一个小镇都笼罩在它的阴霾下，但裴狩只是简单的走进去，像是去自助餐厅吃霸王餐那样，伸出手把对方的核心一掏，往嘴里一塞，然后一切就结束了，黑雾退去，阴暗的小镇重见光明。
    裴狩看见了一对石化的情侣，男生正将花朵递给女生，他研究了一会，把男生手里的花束拔了出来，在调查局的后勤人员处理局面，想办法让这些被石化的居民恢复正常时，他带着不问自取得来的花束走到楼清影身边：“哥哥，送给你。”
    两小时后，恢复正常的男生感到奇怪：“我的花呢？”
    “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花！”女生说了他一句，随后扑进男生的怀里。
    裴狩看着他们俩，感到了由衷的羡慕，他待在调查局临时搭建的总部里，楼清影和其他队员都去参与后勤救援工作了，他作为一个怪谈，被要求待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
    第一次传达这个消息的是曾经和裴狩组过队的外勤小队成员，裴狩听完，下巴一抬，活灵活现地模仿着电影中那个问题怪谈的神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算老几？”
    刚好回来拿设备的楼清影：“……什么？”
    “没什么。”裴狩摇摇头，川剧变脸，“我会好好待在这里不让哥哥操心的。”
    “嗯，好。”楼清影点点头，拿起所需的设备匆匆离开，剩下小队成员和裴狩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还在？你挡着我的花了，等下哥哥再进来看不见怎么办？”
    队员：“……”
    心好累，命好苦。
    秉承着“怪谈要搞事我也看不住，还不如出门参与救援”的思想，队员拿了个设备也走了。
    裴狩透过窗，观察着劫后余生的人类们进行的互动，有相互拥抱的，抱头痛哭的，甚至有相互亲吻的，他好嫉妒。
    楼清影暂时结束工作，回到临时总部里时，看见的就是一个石化的裴狩，手里还拿着一捧花。
    他先是一惊，反应过来之后哑然失笑，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靠过去在裴狩石化的冰冷唇瓣上落下一个吻，“该醒了，睡美人。”
    裴狩收起石化拟态，望着楼清影，他眨了好几下眼睛，嘴唇动了动，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楼清影正等他开口，但裴狩又变回了石化拟态。
    楼清影：“……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