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快餐试业

作品:《汴京小面馆

    二虎裹着老粗布厚棉被, 撅了个大腚,趴伏在望楼上的窗洞边。那窗洞方方小小的,还正好能嵌下他一张满是胡子的大方脸。
    外头雪仍在下, 窗沿积了不少雪, 被二虎不厌其烦地扫下去。他过了晌午便一直是这幅模样,见着个隐约像沈娘子的人走来,便急切地将脸拔出来,咋咋呼呼叫嚷:“来了来了。”
    认错了好几回,屁股挨了胡麻子好几脚, 这才老实了。
    雪天虽冷,但相较之下更不易走水, 今年其他教头管辖的厢坊只生了两场小火,但都很快扑灭了, 并未酿成大祸,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胡麻子和张六保、曹兴所在的桥北望楼不算大,平日里一共留四人值守,其余弟兄, 有巡街的、有守门的,还有调去御街上扫雪的。
    平日里无大事,那只要熬过寒冷与饥饿, 这差事倒也不算太过辛苦,起码比跳进沟洫里铲雪强上许多。此刻,他们正围在一处猜豆子, 边玩边等沈娘子送餐食来。
    曹兴背过手去, 随意抓了点豆子,扣进破碗里,在桌上晃个不停。他斜眼瞥了瞥二虎, 又趴下来与胡麻子、张六保取笑道:“快报数!输的人洗碗。嗳,你们看二虎,有他趴在窗子边也好,他那脸能把窗堵得严丝合缝,一丝风都进不来,这屋子里都显得暖和多了。”
    胡麻子听着碗里豆子响动,琢磨道:“十五!”
    张六保接着报:“九!”
    二虎把脸拔出来,脸上勒出一圈窗框当印子,回头一边伸手挠屁股一边道:“十!”
    曹兴眯着眼,嘿嘿一笑:“麻子多了,六保少了,再报!”
    二虎正欲开口,眼角余光瞥见远处,瞬间跳起,凑到窗洞看去,大喊道:“不玩了不玩了,这回当真来了,我瞧见了!沈娘子赶了辆驴车呢!”
    没人理他,胡麻子思忖片刻,继续报数:“十二。” 旋即又对曹兴、张六保道,“这一个时辰,他喊沈娘子来了都六回了,指定又认错了。”
    张六保也不挪窝,道:“十四。”
    二虎急了眼:“真来了!” 他一把扯过身旁的张六保,拽到窗口,“你瞅瞅!是不是,还不快下去,你不是那劳什子团长么!”
    张六保揉了揉眼,伸出头去一瞧。
    竟真是!
    “他这回没诓人,真是沈娘子。” 他赶忙甩下身上被褥,急匆匆下楼去接饭菜。
    这望楼楼下一层,本是存放柴火、干粮、衣物、火叉、水桶等物的仓库。
    张六保麻溜地在一堆破烂里将四人平日用的碗筷寻出来,垒在一起。
    恰在此时,沈渺到了。
    驴车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下头还有炉子,进来时,被褥一掀开,里头还冒着热气呢,夹着暖暖的香味就扑出来了,张六保没忍住,先咽了咽唾沫。
    只见六大盆菜摆放得整整齐齐,另有两盆,一盆是馒头,一盆是杂粮饭。
    依照昨日记下的单子,张六保递碗报菜,沈渺手持大勺子,突然觉着自己像个食堂阿姨。
    她先把饭打满,压实,再盖上菜,每样菜都给满当当的一勺,也不手抖。可装着装着,沈渺发现个问题,众人的碗大小不一,有人碗里饭菜冒尖,有人却才半碗。
    饭菜混在一处,菜汤浸在饭里,也有些影响用餐口味。长久下去,难免让人觉得不公平。
    沈渺将这小细节记在心里,暗自思量,要不下回统一提供餐具?虽说能用最便宜的竹碗,可如此一来,成本便也上去了。
    等会儿若碰上蔺教头,得与他好好商议一番,琢磨个法子才是。
    饭菜打完,沈渺取回小票,又留下明日的食单,便准备向下一个望楼而去。
    她这般从头走到尾,返程时再从尾走到头,刚好能把厢军们点菜的单子收齐,这样便能知晓他们都点了什么菜,有什么饮食偏好。也方便她按量准备,哪样菜该多做些,哪样少做些,一目了然,便不会造成浪费了。
    她跟张六保福了福身道了别,又摸摸驴子,便拿起伞,赶着驴车走了。
    张六保送沈渺出去,这才惊奇地发现她的驴车格外不同,不仅带着刻有“沈记”招牌的油布棚子,就连拉车的驴,头上都戴了个精心编制的小斗笠,身披防雪的蓑衣。
    那驴脖子上,还挂着个铃铛,铃铛下悬了块特制的小木牌子,上头刻着“爱驴沈十一郎”,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他没细看,但写的应当是沈记的地址。
    张六保看傻了都,谁家好驴叫沈十一郎啊?
    随着驴脖子上的铃铛声渐渐远去,张六保赶忙转身回去,发现竟没人下来取餐,气得对着楼梯扯嗓子喊道:“饭都来了,你们几个难不成还想让我给你们端上去?都自个儿滚下来拿,我又不是伺候月子的老妈子!”
    “来喽来喽。” 二虎第一个连滚带爬下了楼,端起自己的大盆和馒头,顺手还把胡麻子的那份也带上楼。曹兴见状,骂道:“你怎的不帮我也拿了?” 好在他刚走到一半,张六保便将他的饭菜递了过去。
    四人终于能围着火盆,大快朵颐起来。
    “这扣肉好生美味!”
    二虎第一口就吃香喷喷的梅菜扣肉。
    他把一大块油光红亮的五花肉,直接一口塞进嘴里,那肥肉部分连着肉皮,蒸得软糯无比,入口丝毫不觉油腻。瘦肉部分更是吸饱了梅菜的咸香与浓郁酱汁,每一丝纹理都越嚼越香。
    单吃这梅菜也格外顺口。这菜干与酸菜不同,不仅散发着独特的香气,与五花肉一同烹煮后,还变得油润柔软,咸中带着回甘。将梅菜的酱汁浇在米饭上,就着这油滋滋的饭,二虎觉着自己哪怕就着这一道菜都能连干三碗。
    “这梅菜做得真是好,我嘴笨,想不出其他的话来了,就是好,好极了。”二虎一边大口吃着梅菜,一边扒拉着饭。
    肉吃多了,他又顺手夹起一筷子醋溜白菘,吃了两口,也激动地唔唔直叫,手里拿筷子指着那菜,来不及咽下去便与胡麻子道,“白菘也极好!”
    “我试试。”胡麻子不客气地伸出筷子往他饭碗里挟了一口醋溜白菘,入口也直点头。
    果然不错,脆爽可口,酸甜开胃。
    白菘本是冬日里常见的菜,胡麻子原以为自己早已吃腻,可这独特的酸味一入口,滋味全然不同。菜帮子咬起来嘎嘣脆,白菘叶子则吸饱了酸味,吃起来滑滑软软的。醋味、酱味、咸香味都在菜叶之上,吃起来格外解腻。
    还有清炒冬瓜,看似朴实无华不起眼,其实炒制得恰到好处,顶部吃起来还带着清脆,越靠近瓜囊的部位,又越是软糯绵密,很甜。
    吃过梅干菜扣肉这般味道浓郁的菜肴,再尝尝这冬瓜,更能尝到有种清新的余味。
    全都合胃口!二虎吃得兴起,最后连汤汁都没剩下,全扒拉干净了 。
    胡麻子也是,最后吃完,懒洋洋地瘫在那儿,手里捧着空碗,还在回味方才的菜。
    那宫保鸡丁居然这样好吃!不愧是岳将军也喜欢吃的鸡丁啊!那鸡肉又嫩又弹,入口先是一丝微辣,之后又吃出甜来,辣又不算太辣,甜也不算太甜,反而将鸡肉的嫩和鲜美都衬了出来。
    这菜其实还有酸味,指定是加了醋了,但吃起来一点都不古怪,那醋味裹在香脆的花生米外面,嚼起来清脆又香,还有里头胡萝卜、黄瓜炒得也爽脆,让他一口接一口吃得停不下来。
    蒜末芜菁也好吃,切成块的芜菁每一块都沾上了蒜末,炒得还有些脆,比炖得口感更好吃,尤其蒜末强烈的味道还恰好中和了芜菁原本的寡淡。
    反正怎么吃都觉得好吃。明明只是些简单的菜肴,却也令人吃得格外满足。
    这便是沈娘子的本事了。
    她总能将普普通通的菜,做得比别家食肆铺子强出许多。既未添加什么珍稀食材,也没用什么奇特调料,纯粹就是家常便饭的做法,可吃进嘴里,那滋味,就是不同,怎么都不同。
    张六保抹了抹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喃喃自语道:“速食汤饼虽说也可口,可连着吃也腻。今日能吃上一顿热乎的菜饭真好。吃完这一顿饭,我连手脚都暖和透了。”
    曹兴则埋头苦吃,吃得专心致志压根不想说话,吃完以后,还把掉落在身上的米粒也一颗颗捡起,塞入口中,这时才呼出一口气,满足地喟叹:“我本不喜欢把菜汤浇在饭上吃,可沈娘子手艺太好,我吃着竟丝毫不觉腻。现在肚子虽说饱了,可嘴里总还觉着馋,好似还想再吃些什么。”
    张六保一听,猛地想起明日的菜,赶忙伸手掏出食单:“沈娘子给了明日的食单了,我给你们念念啊……哎,怪了,好像和今日又不一样了?第一种是江南西路(江西)三杯鸡饭?里面含水蒸蛋、豆豉包菜一份。嘿,沈娘子莫不是连各地州府的南菜都会做,想来是跟往来的商贾学的吧?上回我还瞧见有人兜售洪州的茶叶。沈娘子这也太厉害了。”
    “下一个是红烧肉饭,配菜也是蛋和包菜。最后一个是蒜薹炒腊肉饭,配菜一样。不过比今日还多了汤,是榨菜清汤。你们打算点哪一样?我要吃江南的鸡,我活那么大还没尝过呢。”
    “我也要鸡。”
    “红烧肉,我最爱吃红烧肉了!”
    “那我点蒜薹,咱几个又能换着吃。”
    四人围着那食单,肚子暖暖的,分明吃得很饱了,却还是讨论得热火朝天。如今在这值守,竟好似因为能吃上好吃的饭菜而有了盼头,一点儿都不觉得日子苦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