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众辰拱月
作品:《三国:王业不偏安》 第66章 众辰拱月
因粮船接连触礁,岸上士卒与役夫嘈杂的人声,几乎盖过了令狐愚唤人放箭的吼叫。
何况彼处距离令狐愚、贾氏子仍半里有余。
当紧张慌乱的守河将士反应过来,开始挽弓搭箭,欲阻止汉军强渡时,最前两船已距北岸六七十步。
而北岸魏国士卒还未来得及发动第一轮齐射,大汉重甲死士手中元戎弩发出的弩矢便已率先袭来。
瞬间哀嚎一片。
因汉军人少弩少,死伤无几,但夜色之中,汉军与弩矢来得实在猝不及防,魏军士卒阵脚为之一乱。
河东薛氏、柳氏子所引部曲首当汉军之冲,好在家族部曲指挥起来较为从容,很快便维持住了军阵。
在善射的薛氏子号令下,附近两百多张硬弓左射右,右射左,开始对汉军河船进行箭矢的宣泄。
区区几十步距离,步弓的杀伤力几乎达到极致,纵使汉军将士身披重铠,依然能够有效贯穿杀伤。
这是令狐愚及河东诸族子弟之所以有恃无恐,连夜运粮的倚仗。
然而就如令狐愚给粮船配备了木盾木牌,以抵挡来自中洲的汉军箭矢,汉军既决定夜渡强袭,如何不准备木牌木盾?
负责持盾的汉军重甲死士早就木盾木牌大张,将船上十余人的上身要害全部护住。
笃笃之声传来。
数十枚箭矢同时命中一张木盾的冲击力颇大,若非举盾之人身后有其他将士支撑,怕是要直接向后摔倒。
然而也不知是岸上箭手不足,还是没有经过良好的阵形训练,总之汉军预料中的轮射没有到来。
岸上箭手在射完一轮后原地搭箭,给汉军留出了反击的空隙。
于是几艘船几十枚弩矢朝左右射出。
在河畔弓手前持枪结阵,却没有盾牌护卫的河东郡卒一阵哀嚎,径直倒毙近十,开始有人恐惧后退。
当岸上第二轮弓箭准备齐射,最前头一船十余汉军死士,已距北岸不到四十步。
百余箭矢飞来。
轻松扛住第二轮硬弓齐射,十余艘运兵船无人倒亡,仅有数人受伤。
而此时,十余艘船只,百余张元戎弩全部进入有效杀伤射程。
趁魏军第三次张弓之时,元戎弩再次向岸上倾泄了一波弩矢。
没有防护的魏军前排士卒倒下十余人,有人开始连连后退冲阵,薛氏子及河东司马禁之而不能止。
中洲。
在岸边篝火映照下,邓芝与宗预二人轻易便看出,船头正对的魏军阵脚已被他们自己人冲乱。
“这…来援魏寇竟如此不堪一击?”邓芝皱起了眉头,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宗预凝重的神色也稍稍一缓。
近日备战,假想敌一直是张郃所统精锐之师,导致邓芝、宗预二人心理颇有些压力。
而且这近万魏人组成的粮队,先前在巡查地形、照明开路、组织守备方面也未曾出什么差池。
加上他们没有留宿郿坞,反而连夜运粮西进,更让邓芝、宗预二人觉得,这批魏人若非精锐中的精锐,实在不可能如此冒险行事的。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魏人除了在粮船上安排了许多木盾,岸上军卒竟是连一面盾牌都没有。
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汉军会渡河相攻。
下游甲士正紧急从粮船上调集盾牌往上游赶来。
可等这批持盾甲士终于赶到船头正前方河畔列阵,大汉最前头的两艘渡船已距河畔不过二十步了。
“把船顶回河里去!”顶盔擐甲的令狐愚也举盾赶到了阵前。
一边命军司马收拾似有崩溃之象的军阵向前围来,一边号令甲士持长长的船橹做好准备。
只待汉军船只靠近河岸,便将其顶回河中,欲以此阻止汉军登陆。
然而想法很美好,事实挺残酷。
汉军早就勘察过水情,当魏军船橹刚能够着船只时,前两船三十余重甲死士先后跳下了船。
十余人举着大盾前压,还有十余人举着长矛从盾牌缝隙中前刺。
另有几人则一齐用力将船身横了过来,又站稳牵绳固定住船只,不让船只随水漂移。
魏人虽有几千人在此列阵,然而队列太长,又由于汉军背靠渭水,一时间能与登陆这三十余重甲死士正面接战者,不过四五十人罢了。
“下水!把他们围起来!”令狐愚显然也发现了,虽然人多,但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法加入战斗,没法把自己的兵力优势发挥出来。
很快,有魏军在督战的催促下,放弃在岸上居高临下的俯攻优势,下水准备包围。
然而此时,后续两船三十几名汉军,也踩着搭起来的宽阔木板到达了战场。
跳下船后,并没有向左右扩大战线宽度,而是与先头汉军抱团,力争把战线维持在一个狭窄的范围,等待后续援军到达战场。
两军战线一时既不向前推进,也不向后退缩。
看起来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这种僵持很是短暂。
当又两船重甲死士抵达战场,汉军死士的质与量终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战局发生了变化。
统属于赵云,本就是精锐的敢死们开始密集结阵,在前排盾兵的掩护下向渭水堤岸前压。
充沛的体力,一往无前的士气,还有从曹真处缴获而来的重铠,让百名重甲敢死组成的阵线以摧枯拉朽之势,几乎不到小半刻钟工夫,便把魏军阵线撕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汉军死伤不过十余,而魏军死伤已然近百,接阵者连连后撤,阵线大有崩溃之势。
而到了此时,汉军两百敢死已全部成功下船,中洲上的后续部曲也踩着简易浮桥渡河。
躲到后排观望指挥的令狐愚已被打得是瞠目结舌。
他如何还看不出,眼前这二百名蜀军先锋身上重铠大多是大魏形制?!
这些盆领重铠,大将军三万大军怕也只能凑出那么三四百副,非亲卫与中高级军官不能穿戴,结果竟被蜀寇缴获了去!
更不知到底谁这么大本事,竟能将如此宝贵的缴获统筹调度、集于一处,武装这么一批过河卒!
赵云?
刘禅?
其人当然明白军队选锋的重要性,可也没见过这么选锋的啊?!
河东郡卒不是没有精锐甲士。
但两千郡卒,三四百勇士身披筒袖铠就已颇为奢侈,可称精锐。
余者半是两裆铠,半是皮甲。
贾氏、裴氏、薛氏等人贡献出来护粮随征的三千部曲,披甲率比之郡卒都不如。
毕竟魏律在那,私铸铠者弃市。
虽然贾氏、裴氏这样被朝廷倚重的公侯家族,被允许保有少量私兵,但拥铠数量仍受到限制,且禁止锻造精良甲胄。
两相比对,眼下汉军这两百敢死哪里是什么死士?都几乎刀枪不入了,怎么死?!
唯有上岸之前,被魏军居高临下捅死十来人,捅伤几十人。
自打成功上岸结阵后,魏军就再难对这群重甲死士造成有效杀伤了。
魏军军阵本就薄而长,加上夜里难以指挥,很快就被这二百敢死彻底打穿,其后开始向左右分别施压。
中洲援军很快也顶着稀疏的箭矢陆续上岸,结阵接敌,魏军溃退之势已然无法阻挡。
令狐愚及河东贾氏、裴氏诸子见此情状,终于是趁着中洲汉军没能全部上岸的时机,放弃了指挥直接率着亲卫打马而逃。
五丈塬上。刘禅看见不断有火把人影从中洲往渭水北岸移动,也看见原本在渭水北岸的火把不断熄灭,人影不断向东星散奔逃。
“这是…赢了?”胜利来得太过突然,导致刘禅一时有些恍惚。
这场夜渡强袭从开始到结束,似乎还不到两刻钟时间。
侍立左右的董允一时也觉得似乎赢得太过轻松:
“臣以为既敢当我大军之面连夜运粮,必是魏寇派来试探的精锐无疑,不曾想竟是一群乌合之众?”
龙骧中郎赵广及同在此处观望战事的黄崇、马秉等人也尽皆点头。
唯有刘禅不置可否,只静静望着战场。
此战确实赢得很快,在中洲作为后继的将士,怕是连身都还未热开,战事就已戛然而止。
不多时,赶至渭水北岸的中洲将士开始举着火把,沿渭水河畔向东追去,似乎要穷追猛打。
“不是让邓扬武与宗中郎将莫要深追吗?”刘禅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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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来得太过轻易,刘禅有些忧心有将士会为了首级战功深追,万一不幸中了曹魏诱敌深入之策就不美了。
侍立刘禅身侧的董允视线往东望了望:“陛下既然有命,邓扬武与右中郎将必不违背,应只是去追漂走的粮船了。”
刘禅顺势东望,一时恍然。
从火光能够判断,大部分粮船都被拴停在战场了。
小部分漂了二三里,时有搁浅。
还有几艘则已距战场六七里之遥,在水中央。
大约半刻钟后,刘禅望见渭水北岸开始有粮船向南驶来。
他从木椅上站起身来,振了振衣袖拔腿便要往山下走。
“陛下何往?”董允看着天子背影,微微一怔。
刘禅头也不回,继续前走:“朕去河边看看。”
赵广与几十名龙骧郎卫迅速跟上。
董允的声音再度从刘禅身后传来:
“陛下,夜色已深,战场又颇为腥膻,不如先休息一晚,待将士们打扫一番,明日一早再去慰问劳军不迟。”
刘禅停下脚步,先是看了眼董允,而后又转身望向河畔,片刻后道:
“侍中,今夜之胜确实快得有些出人意料,但朕以为,实在不好将此胜全部归结于魏寇是群乌合之众的。
“若无邓扬武与右中郎将所募敢死们舍生忘死,为国一战,朕何以能够在此安坐?”
董允、赵广等人皆是一怔,周围负责护卫天子安全的龙骧郎卫同样神色微异。
刘禅神色一缓,道:
“若是战场路遥,朕明日再去自然无妨,可此地距战场不过半刻钟工夫,将士们大概也都知道朕就在此地看着,朕不去,他们岂不失望?
“又或许…此刻正有将士身处弥留呢?他们生长十数、数十载,最后以身许国,以身许朕。
“朕若连这区区半刻钟的路都不愿走,不去最后看他们一看,朕觉得于心不安。”
刘禅言罢,转身往马厩走去。
赵广与龙骧郎卫立时跟上。
最后就连本在原地发愣的黄崇与马秉几人也尽皆围上前去,要同天子一并下山。
亭下,董允看着众辰拱月般离去的天子,一时有些恍惚,怎的天子跟先帝越来越像?
从五丈塬到渭水中洲这七八里路,灯火不熄,到处有将士巡逻。
刘禅与众人策马从塬上到达中洲,的时间比白日多些,却也一刻钟不到。
邓芝与宗预二人没想到天子会突然连夜下山,收到消息后匆忙出屯相迎。
“陛下!”二人齐齐行礼。
刘禅大步上前将二人扶起,笑着褒赞道:
“扬武将军,右中郎将,二位可真是带将士们打了场漂亮仗!
“朕与侍中、辟疆他们一直在山上看着。
“实在未曾想到,竟连两刻钟都不到,魏寇便已被将士们打得丧胆失魄、夺路而逃!”
邓芝、宗预与他们身后的副将们闻听天子果然一直在观战,一时皆有些激动起来。
邓芝赶忙报来战果:
“陛下,魏寇四十二艘粮船,除了四艘顺水漂流太远无法牵回,其余三十八艘全部被我军控制,预计得粮超过万石!”
如今斜谷栈道尚未修复完毕,粮道不通,俘虏及民夫又多。
五丈塬大寨的粮草不够三十日之用,让众人颇有些忧虑,担心万一误了工期,就可能有断粮之虞。
而此时又得粮万石,能再多撑十一二日,料想绝对撑得到栈道修好了,教人不能不喜。
宗预也悦色道:
“陛下,我大汉在关中有两万战卒,俘虏及民夫辅卒又有两万。
“何以能在栈道断绝的情况下在此地如此之久,做如此多事?
“无非四字,因粮于敌!
“加上这万石,有四万石粮食都是从伪魏处夺来!
“若无陛下那日机警,派人出来夺粮,咱们怕是只能在斜谷里束手无策,不能做这么多事的。”
邓芝也道:
“非止如此,依臣之见,今日之所以轻易斩获此胜,亦乃陛下天威浩荡故也!
“将士皆思为陛下死命,方能一往无前,杀得魏寇鼠蹿而逃。”
刘禅被拍得有些汗颜,赶忙打住:
“将士们浴血奋战,二位将军指挥有方,朕不过在塬上安坐,如何能贪此功劳?”
这两位也是大汉老臣重臣,怎么还如此没有节操地拍起马屁来了。
然而邓芝却道:
“陛下,今日之胜固有魏寇兵微将弱,指挥无度之故。
“但臣等为陛下所募敢死强袭夜渡时那股锐不可当、所向无前之势,绝非钱帛可致。
“臣上一次见到此等气势,是陛下斜水佯败,龙纛前移接应将士撤退。
“再上一次,则要追及先帝在时了。
“由此可见,陛下实能得人死力,真有高祖先帝之风!”
邓芝说得认真。
周围数十人也尽皆颔首,向那位大汉天子投去的目光堪称火热。
“扬武将军,右中郎将,死伤将士可都回来了?”刘禅只能主动岔开话题。
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知晓,哪里有什么高祖先帝之风,不过是刻意与拙劣的模仿罢了。
不论是方才与董允那番话,还是此刻问死伤将士归来与否,他都不能问心无愧地说,他不是为了邀买人心的蓄意而为。
然而不论刘禅如何做想,经他如此一问,邓芝、宗预及二人身周将士神情再次一震,本就未从这位天子身上挪开的眸子火热更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