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坐而论道

作品:《莽书生的水墨修行

    第228章 坐而论道
    原本想要偷懒一下把修者大会这种无聊事情丢给门人去做的秋鱼子麻了。
    是,他把事情丢给赵以安,就是存着让赵以孚关键时刻去帮忙的想法。
    这有错吗?
    官场上都是这么玩的。
    可是……
    他低估了赵以孚插手后带来的威力。
    他本想是让那些修行界的人消停一点,别来干涉丹青门的大计。
    结果好家伙,赵以孚去过以后,这帮软骨头居然全员投效,然后不断督促他赶紧北伐!
    这……他有些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那群人不都是嫌弃丹青门满身官场味道,一点都不修真吗?
    结果他问了一下从樊城回来的两个小家伙以后,彻底无了个大语。
    当场干死一个反对者立威,再将其当众强封为城隍以彰显其权,随后又表达心迹怀柔其心,又当众自斩修为彰显道德。
    好家伙,这么一套连招下来,难怪整个南方修行界都要水灵灵地跪了。
    秋鱼子只觉得让赵以孚来混朝堂也不是不行啊,这种把反对者拉拢成朋友的能力简直绝了。
    最重要的是,这么做不但让那些人觉得有利可图,还给北伐解决了部分治理方面的问题。
    至少北伐占领的城池不用担心没有城隍庇护了,这对于快速稳固治理占领地区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而恰在此时,《樊城农书》也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翻开书页,只见其中甚至墨迹未干,一股子墨香扑面而来。
    他快速翻过,阳神一扫就能知晓其中内容。
    全都是一些关于水文地理方面很接地气的描述,还有一些可以提升产量的土办法也让人眼前一亮。
    “真是一本好书啊。”
    可是他的表情已经苦涩了下来。
    这的确是好书,任何人得到此书,只要识字,就能好好种地不用担心收获问题。
    可这,就代表着他的活又增加了。
    挠了挠头,心想算了,还是去忙政务吧,自己也算是削了修为也要留下来的,不就是为了把事情做好吗?
    他已经决定了,等北伐成功一定要想办法把所有的事务都放下好好休息、享受一下岁月静好的感觉。
    ……
    赵以孚的衣袖就好像‘印刷机’,一张张白纸带着新鲜的墨迹从中吐了出来。
    一百三十二页装订成一册,那就是《樊城农书》了。
    他的面前,两只猫咪在那用爪子穿针引线,已经装订好了有五十册的样子。
    赵以孚满意地点点头,让人先带着五十册下去并吩咐道:“让吴敦给乡里的秀才们找点活干,这农书人手一册,负责各地宣读讲授。”
    “以后乡中各地农人对农书的掌握程度,将计入他们岁考的成绩。”
    他一句话,自然又有一堆人要为此跑断腿了。
    就在此时,千里画上传来文字:【小道士,上次你带我梦中看了天下山河,有没有办法再来一次?】
    赵以孚奇怪地问:【在宫中呆着又无聊了?】
    赢琮道:【主要是最近在皇室档案中翻到了道宗皇帝的日记残篇,看到他当年也常常与靳宰相梦中游览天下。】
    赵以孚一看就知道这货肯定又闲不住了。
    他说:【行,你等等,我给你问问。】
    于是他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樊城中间新造的城隍庙,找到了已经在这当上‘临时城隍’的远岫师祖询问此事。
    远岫师祖听了也觉得颇为怅然,有种后辈小子们正沿着自己曾经走过的路继续前进的感觉。
    他笑了一下道:“去传法石窟,那里有一门‘如梦行’,你去找来学一下就行了。”
    赵以孚意外地问:“我学?”
    远岫师祖道:“不然你让官家去学?他能学会吗?”
    好有道理啊。
    赵以孚连忙阳神又跑了一趟墨山。
    和墨山中的那位石灵前辈匆匆打个招呼,他就钻入了书架中翻阅起来。
    在他修成阴神以后就已经发现了,这墨山的传法石窟其实极适合用元神直接翻阅。
    如今他神念一扫就找到了目标,甚至不用将之翻开直接读取那卷秘法的灵光就明白了其中内容。
    然后再匆匆与石灵告辞,他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石灵见状无奈地摇摇头,心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看起来总是在瞎忙活的样子。
    赵以孚学了一下,发现这门秘法赫然是一门催眠秘术。
    难怪是要他来学……就是要让他把赢琮催眠了然后带出来呗!
    但这么做岂不是要遭受人道的反噬?
    然后赵以孚带着疑问又找到了远岫师祖,得到了一番很是令人惊叹的解答。
    就像他以‘无量乾坤术’扭曲空间绕开人道气运的庇护一样,远岫祖师竟然是通过让皇帝做梦的方式来绕开这玩意儿。
    具体的做法就是,让皇帝做梦梦到自己成为了一个普通人,然后分出一缕把自己当成普通人的意识跑出来,就能在梦中畅游天下了。
    而就算这一缕意识出了问题也完全没关系,因为对于皇帝来说这只是一个梦,做个梦就算累点,能算是损伤吗?
    赵以孚对这位师祖的骚操作真是佩服不已,说实话,他觉得和这份才情比起来,现在的掌门秋鱼子还真是差了一点。
    既然知道了办法,赵以孚就要操作起来了。
    那么这催眠的媒介呢?
    当然就是千里画了!师祖这都是配套的!
    那赢琮也是真的耐不住寂寞了,只是片刻之后就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快点开始吧。】
    猴急猴急的。
    赵以孚依法操作,在千里画上以泼墨术施展一个螺旋的动图,然后将一些隐晦的意念融入其中。
    赢琮直接就没了反应。
    而没过一会儿,从那螺旋的动图中就钻出了一个身锦衣的中年帅哥。
    赢琮来了,他直接把自己当成了是一个普通的有钱人。
    “小道士,快说说你现在正干嘛呢?”
    这个有钱人过于活跃了,他在那东问西问的。
    赵以孚说:“我正准备去给牛修蹄子,听说是来了两头瘸得厉害的,我得照看一下。”
    有钱人立刻表示自己也要看。
    然后,他就沉迷在了牛牛的蹄子上,看着赵以孚一刀又一刀地切下牛蹄角质,然后在切开病灶牛汁喷溅时发出过瘾的惊呼。
    毫无疑问,他爱上了修蹄。
    “小道士,没想到看这玩意儿这么解压,你说我回家也做这事怎么样?”
    赢琮发出了灵魂拷问。
    赵以孚一个回答不好,他就要沦为佞臣了。
    他很坦然地答道:“这个又脏又臭,你看看就好了,亲自动手会受不了的。”
    赢琮理解地点点头,觉得也是啊,他看看就好了吧。
    然而就在此时,赵以孚忽然间感应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赢琮道:“我有个贵客要来,你……”
    他是想要劝赢琮回去。
    然而赢琮会错意了,他说:“没关系,我和你一起见见他吧,能被你当做贵客的,也不知是何等人物。”
    赵以孚听了只能应了。
    下一刻,周围院墙上有值夜的猫咪嚎叫。
    赵以孚喊道:“莫要无礼,还不迎客入门?”
    猫咪们连忙开门。
    就见院门之外黑暗的街道上,一个老僧提着一个果篮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赵以孚带着赢琮的梦身来到门口迎接道:“普济大师,您怎么来了?”
    来者竟然就是普济僧。
    不过他并非是本体前来,只是入夜之后阳神出窍,带了一篮子果品过来的。
    普济僧道了一声慈悲的佛号,他说:“先前贫僧听闻小友大志,心中大受震撼。但有些事情依然不得解,故而想与小友请教一番。”
    赵以孚惊讶地看了看老和尚,确定这老和尚是认真的。
    也就是说,这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他先前所言之可行性的人。
    他便让开身子迎入老僧道:“大师言重了,请教谈不上,我们互相探讨一番即可。”
    普济僧走入院子,提起果篮道:“第一次来访,这是我正觉寺后山的野果,虽然对你我无用,但常人吃了也能耳聪目明调理身体。”
    赵以孚见了哈哈一笑道:“大师客气了,这可是灵果啊。”
    说着接过那果篮放在一旁。
    结果赢琮被那果篮中灵果的灵气所吸引,居然凑上去一副很馋的样子。
    赵以孚没好气地说:“你这人,也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怎的露出这副样子来?”
    赢琮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怎么能一样呢?这可是灵果!”
    赵以孚无奈道:“好了,等下我让人给你把这果篮送过去就是。”
    赢琮脸皮贼厚地应了。
    普济僧好奇问:“小友,这位施主是……”
    赵以孚道:“哦,这是我在凡俗中的一位好友,大师叫他有钱人就行了。”
    普济僧闻言颔首,竟然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
    这就是‘如梦行’的厉害之处了。
    因为赢琮是梦到自己以‘有钱人’的身份来到赵以孚身边,那么哪怕是阳神强者看到他时,也只会觉得他就是‘有钱人’。
    普济僧颔首道:“看起来小友师门与凡俗之间的联系还真是紧密。”
    赢琮倒是不露怯,他问:“这位大师,你来找小道士究竟何事?也来说与我听听,说不定我也能给些意见呢?”
    普济僧又意外了,没想到这个‘有钱人’居然直接称呼赵以孚这个修行界中的绝顶人物为‘小道士’,看起来这‘好友’是真的不虚。
    他说:“贫僧普济,日前曾与小友聊到此生志向,颇有感触。”
    “贫僧立志普济天下,救万民于水火,可真到行时却不知如何做起,只能着眼于足下,力所能及地帮助一切所见之困难。”
    “可是赵小友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思路,他想要让所有百姓都接受教育,学会可以支撑家庭的一技之长、明晰道德礼法,还能思考对错得失。”
    “这位‘有钱人’施主,你对此可有看法?”
    这普济僧倒是谦和,对‘有钱人’这样的普通人都能够耐心对待。
    赢琮听了一愣,随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如此,那岂不是大徐贤才将无穷尽也?”
    不愧是当皇帝的,潜意识里想的还是这个啊。
    普济僧颔首道:“当日赵小友一句话令贫僧深感其然,他说,要让‘亿兆神州尽圣君’!”
    赵以孚眼睛瞪大了。
    他想要封普济僧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好家伙,在人皇帝面前说‘人人都是皇帝’……
    他扭头看向赢琮。
    只见这个正做梦成普通人的皇帝听了之后立刻细细咀嚼了起来。
    随后说:“好啊,这话说的好。”
    “若是大家都可以随意与人聊一聊国家大事,那是何等美妙的场景。”
    妙哉,赢琮梦到自己是普通人,于是从普通人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了。
    又因为他本是皇帝,潜意识里就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导致他丝毫没有因为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而感到愤怒,反而觉得很兴奋。
    如此一来,让普济僧对他也是高看了一眼,毕竟凡人之中能有此胆略的人还是很少的。
    而更让普济僧感到惊喜的是,赢琮很快又提出了质疑:“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容易出现空谈误国之情况?”
    “还有,所有人都能够议论朝政,那对朝廷统治是否有所阻碍?”
    他顿了顿补充道:“并非是为朝廷说话,只是因为任何一条政令总有得利者以及失利者,但利大于弊。可若是因为失利者的抨击而导致利大于弊的政令无法实行,岂非有违此法初衷?”
    普济僧惊喜地说:“是极是极,便是如此。”
    “贫僧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对的地方,自己想不明白才想来问问……果然,能与赵小友为伍者,也不是凡人啊。”
    赵以孚笑着说:“这自然是一个问题,所以我想必须要有一支队伍,首先能够充分地理解施政者的目的,并且将这些事情能够细致地向百姓宣讲,让他们能够完全理解政令。”
    “同时再开通百姓言论,以民督官……至少一时是有用的。”
    赢琮皱眉道:“小道士,你在琢磨一个很新的朝廷体系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
    他张口欲言,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说:“我似乎懂你的想法了!”
    普济僧这回是真插不上话了,因为他根本没有过管理的经验,自然也无法明白其中的奥妙。
    赢琮思考了一下,忽然怅然道:“百年前大徐被寥国击败只剩半壁江山,这过程中那些北方士族竟然一丝抵抗都没有,在道宗皇帝驾崩之后便全线投靠了寥国,着实可恶……”
    “小道士,你肯定是看到了这里的弊端,所以想要改变什么吧?”
    赵以孚道:“也算是一个目的吧,那些士人依附朝廷却又窃取了朝廷的权柄。”
    “一旦中央受损,那么整个官僚架构就失去了主人,而这时只要有人能够继续维护他们的利益,那么他们就会带着整个架构倾倒。”
    赢琮脸色难看地说:“公器私用,着实可恶。”
    “小道士,你说难道真是大徐失德?”
    “毕竟大徐往前数千年,除了那一段军阀混战的混乱时代,还从未有过中原王朝轻易丢失半壁江山给胡虏的情况。”
    “以往中原王朝内部再乱,也总是能够对外击溃外族入侵的。”
    赵以孚听了也有了探讨的心思,他说:“这个问题,就需要我们好好研究一下此前中原王朝的掌权者是谁了,两厢对比自然能有结果。”
    赢琮听了表情有些怪,他说:“你是说赢姓皇族不行?”
    赵以孚哈哈一笑道:“皇族是谁其实无关紧要,我们且看看是谁和皇族共治天下的。”
    赢琮愣了一下,随后仔细思考,随后有些回过味道来了。
    他说:“是贵族,是那些传承千年的贵族。”
    “他们拥有自己的武装、土地,简直是一个国中之国。”
    “此前历代王朝动乱,莫不是祸起于此!”
    赵以孚说:“可是当外族入侵的时候,他们也会调集自己的力量拼死反抗。只因这国家本就有他们的一份,他们自然要自发维护。”
    “再看百年前的大徐呢?”
    赢琮道:“士大夫们,不也是我大徐实质上的贵族?”
    “我大徐如此优待士族,他们竟然还要背弃?”
    赵以孚说:“曾经的高门贵族们拥有自己的土地和武装,他们可以轻易影响国家朝政,而就算帝王也无法轻易得罪他们。”
    “可是现在的士大夫,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他们手中的权柄只来自于朝廷或者说就是一个‘官’字。”
    “只要能让他们继续做官,那他们本无所谓倒向何处。”
    “以前的贵族抵抗外族,那是因为外族劫掠的百姓本就是他们的财产。”
    “现在的士大夫倒向外族,也是因为他们想要保全自己最大的财产……说来说去,只是一个利益罢了。”
    普济僧道了一声佛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他在这场‘论道’中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在这种听得懂的时候插一句感慨。
    这论道完全在他不擅长的领域进行,他也甘之如饴。
    赢琮听了苦笑道:“那该怎么做,难道再走回分封天下的老路?”
    赵以孚说:“那就是开倒车了,我们得往前走。”
    赢琮问:“依靠……天下黎庶?所以要‘亿兆神州尽圣君’?”
    赵以孚道:“哈哈,我只是这么设想的。”
    “如果彻底打开民智,让百姓知道当前国家大势。”
    “那么就算个别官员为了一己私利想要投靠敌人,也会受到百姓的反对甚至是抵抗。”
    “到了那时,士大夫集团就无法绑架朝廷的施政体系了。”
    赵以孚说到这里不由得摇了摇头,他说:“或许有些理想化,而且我也不知道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但现在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不,或许我本就不该去考虑什么长长久久的一步到位,我只需要做好‘开启民智’这一步,然后把世界的舞台交给后人自己去表演好了。”
    赢琮闻言一愣,咀嚼着赵以孚的话,觉得分外有道理。
    他说:“说得太对了。”
    “以前因为知识和力量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所以英雄可以决定一个时代的走向。”
    “可是这样的时代显然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们把知识和力量最大限度地扩散出去,让得到知识与力量的人自己决定未来该怎么走吧。”
    普济僧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然后温言道:“善哉善哉,两位施主竟然立此普度众生的宏愿,令老衲茅塞顿开。”
    “两位真是我佛有缘人啊。”
    赵以孚和赢琮面面相觑,无奈地说:“我等志同道合罢了,大师该不会想要让我们也入佛门吧?”
    普济僧一愣,随后失笑道:“怎会,贫僧只是觉得与两位相谈甚欢,与我佛家诸多妙谛多有共通之处罢了。”
    赢琮好奇地问:“佛门不是讲究放下吗?哪里像了?”
    普济僧道:“佛门放下的是人身私欲,追求的可是像两位这般胸怀天下的大爱,否则贫僧如何能发普济众生的菩萨愿?”
    赵以孚笑道:“这就对了,其实无论是佛是道还是儒,初衷都是要导人向善的。”
    他说到这里,计算了一下时间道:“有钱人,你是入梦来此,不能太久。”
    “现在该回去了。”
    赢琮正在兴头上,听闻此言不由得有些惋惜,他说:“可惜了,还想再听听大师高论。”
    普济僧含笑道:“高论算不上,若是施主有心,我们来日再约在赵小友此处坐而论道如何?”
    赢琮应道:“好,那就如此说定了。”
    他高兴了,当然还不忘多嘴一句:“对了,小道士别忘了把我的果篮送到我那去。”
    赵以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知道了,你还真是烦人。”
    赢琮‘哈哈’笑着,人就消失在了原地。
    普济僧也是莞尔,他羡慕地说:“看得出来,你们的友情很真诚。”
    赵以孚道:“待人以诚,人以诚待我。”
    普济僧感慨道:“真希望亲眼看到你所说的世界,只是,大徐皇室对此会怎么看?”
    赵以孚道:“天下本没有永恒的王朝,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大徐王室的利益其实与黎庶的利益是一致的,这就够了。”
    普济僧道:“只怕天子身边有小人。”
    赵以孚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直说‘天子身边都是我的人’呢?
    算了,还是不说了,毕竟说了他丹青门就真的是满门奸臣了。
    他只能附和地叹了一口气道:“或许这也是弊端之一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