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税费变革
作品:《泰昌大明》 第553章 税费变革
马宪典兴致很高,立刻就接上了袁可立的话:“前些日子,我和熊经略商议。想请经略衙门向全辽发一道经略牌票,让这些大城小镇、官设税卡在收税的时候,能不收现银,只收我行的银票。相应地,各地的官府在拿到我行的银票之后,也可以到我行来无偿兑现。”
袁可立的脑筋转得很快。“也就是行商先拿现银到银行兑换银票,兑到银票之后,行商再用这些银票缴官府的税。官府收了银票,到需要用现银的时候,再把银票拿去银行兑现。马公公是这个意思吗?”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马宪典连连点头,“如此一来,商人的手里有了银票,官府的手里也有了银票,市面上渐渐也会有银票。除了中间这个兑现的环节可能稍微费点儿工夫,谁都没有损失。”
“可那些没有银票的人岂不就缴不了税,乃至行不了商了?”袁可立很快就想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慢慢来嘛。我的想法是以海州、盖州、广宁为根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向周围开枝散叶。只要给够准备的时间,各家商旅的手里就都会有我行的银票。”马宪典斟满酒,又向熊廷弼和袁应泰敬去,“我想,熊经略和袁巡抚刚才提出试行,应该也是出于这个考量。”
“马公公说得不错。”熊廷弼举杯回敬,“我和大来确实想到了礼卿说的这一点。”
袁应泰也轻轻颔首以示附和。
“这个主意马公公想的?”袁可立问道。
“我哪里敢擅自居功?不过萧规曹随而已,”马宪典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主意是惠公公他老人家写信建议我做的。”
“马公公说的这位惠公公,是不是惠公进皋?”袁可立问道。
“是啊,”马宪典问道,“您见过他?”
“尚且无缘得见,”袁可立摆出一脸遗憾的样子,“我们过山海关城的时候,看见了一座挂着日月银行招牌的三层小楼,只是还没有开张。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惠公公已经决定在关口那边开设一家新的支行了。现在想来,那家新的支行应该也跟这个银票税的政策有关才是。”
“想必是了。”马宪典眼神一动,微微地点了点脑袋。
“熊经略,”袁可立转身望向熊廷弼,“辽东的税收很高吗?”
“究竟多少我不记得了,反正很不少就是,”熊廷弼已经跟马宪典讲过一次,这会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讳言的意思。“大来,十几万两来着?”
袁可立一惊。全国有七个直属于户部的钞关,但去年一年,只有位于苏州的浒墅钞关的税入超过了十万两。
“我得想想。”略作思考后,袁应泰报了一串堪称详细的数字出来:“目前,我们在锦州,海州,以及辽阳都设了直属于巡抚衙门的税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一整年。这三个税关,一共征了十二万八千六百五十二两九钱七分三厘银子的商税。”目下,地方衙门为了增加财政收入自设税卡算是普遍现象了。
“如果再加上各地卫所的入城税和门铺税,那么去年全辽的总税收则高达十九万七千三百九十一两九钱二分三厘银子。如果与往年的账目进行对比,这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高收入了。这些银子都充了公用,每一笔流入流出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着,袁应泰还下意识地瞥了陆文昭一眼。
“快二十万了?这么多!”袁可立被吓了一跳。
这笔税收何止是前所未有,简直是冠绝全国。如果将整个辽东的银税算作一个整体,那么去年一年,辽东地方的税收甚至接近全国七大钞关总和税入的一半。
“百物腾贵,税收要是不高才有问题呢,”袁应泰笑着耸了耸肩,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喜悦,“有赖于远超关内的粮价,以及被高粮价哄抬起来的各种物价。现在辽东就像是一个沾满了蜂蜜的金盆子,各地的蜜蜂、蚂蚁、苍蝇蜂拥而至。巡抚衙门定的税率还算低的,一两银子的货只抽六分税,若抽十分,还得再往上涨一大截。”
“今年肯定不会再有这么高了。”熊廷弼咽下嘴里的酒肉,插话进来。
“这如何见得?”马宪典的注意力立刻被熊廷弼的声音给吸引了过去。
“当然是因为粮价了。大来刚才不也说了吗,粮价高,百物贵。今年,我辽的粮价必降,粮价一降,各种商品的价格必然跟着往下坠。商人得利少了,税收当然也就高不起来了。”熊廷弼举起杯子轻轻地回敬了一下。
“也是。海运毕竟是改道了。”马宪典稍稍有些失落。辽东的税收少了,银行的流水就少了,银行的流水少了,他的业绩也就下来了。正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马公公还是很想进步的。
“不止!”熊廷弼没有感念到马公公的失落,还颇为自得地说道:“虽然开春以来,那头饿极的老野猪就一直猪突猛进,四处乱窜。但有赖诸位将军把守得当,老野猪也没有怎么影响到今年的春耕。但凡老天赏点儿脸面,今年的收成就一定比去年好。双管齐下,粮价想不降都不行!”说着,熊廷弼举起酒杯,向着在座的三位镇帅,和陪席参将游击们敬了一下。
“都是经略布置有方!”众将闻言,也纷纷举杯回敬,各说谦辞。
马宪典倒也不恼,只笑着甩了甩脑袋。
最后一盏酒杯落下,袁可立又接上了刚才的话。“熊经略,现在的粮价是三两五钱吧?”
“这得分地方,”熊廷弼的酒量相当不错,即使喝了这么许久,他的脑子也还算醒。“越往北越贵。海盖那一片的粮价才是三两五钱,辽阳则是四两上下,如果有人敢于冒险把粮食运往沈阳售卖,那么卖个五两也不难。礼卿,你猜现在全辽上下粮价最低的地方是哪儿?”熊廷弼眉飞色舞,到底还是上头了。
袁可立猜测道:“应该是前屯卫那边吧?”
前屯卫,全名广宁前屯卫,该卫地处辽东最西端,为官道之冲,亦为出关之孔道。换言之,进了山海关就是前屯卫。
“不,”熊廷弼笑着抖了抖眉毛。“是旅顺。旅顺的粮价比前屯那一带还要更便宜些,二两左右就能买一石。”
二两是当地官府把粮食卖给商人的价格。因为长期以来,天津饷部都固执地将粮食运往旅顺金州等处,这就导致当地的粮食异常积余。为了能使粮食尽快运到五百里外的辽阳,兵备道张铨索性开仓卖粮,希望靠着差价吸引民间商旅自愿把粮食运去盖州再倒卖给官府。这样一来,张铨才能脱裤子放屁般地将粮食装船北运。
尽管这一政策造成的浪费同样巨大,但至少也弥补了辽东官方运力的不足,让宝贵的粮食不至于积压在旅顺金州等处的仓库里白白喂了老鼠。比起银子,前线更需要粮食。
可以预见的是,待天津——盖州的运粮航线持续运行一段时间,旅顺的粮价就会开始逆着全辽粮价普遍回调的趋势上涨一段了。袁可立很快想通了其中的缘由,于是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说起粮食,”酒精开始麻痹熊廷弼的神经。思维发散之下,他竟冷不丁地问道:“礼卿,你到地方以后,那些人马的粮食要怎么运来啊?”
袁可立脑袋里的那根儿弦一直绷得很紧,一听这话,他的头皮一下子就麻了。他本能地左右望去,却没有多少人因为此问而投来特别的注意。整个宴会场上,只有一直被戚金灌酒的陆文昭第一时间投来了警惕的视线。
“以前怎么来,现在也就怎么来嘛。熊经略,我没记错的话,镇江的军粮几乎都是从山东拨调的吧?”袁可立笑着微微摆头,并在“镇江”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是山东,一直是山东。”熊廷弼点点头,眼神略微黯淡了些。“但镇江那一片已经有两万多人在吃山东的粮食了,要是再加.”熊廷弼没感觉到袁可立微妙的暗示。他只是意识到再给山东这个久灾之地增加两万五千张吃饭的嘴,可能会引起很严重的问题。正此时,有人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角。
“经略!”这是袁应泰的声音。
“你干什么?”熊廷弼回头看去。
“镇江屯田的事情,还是我更了解一些。让我来说吧。”袁应泰两眼圆睁,瞪了熊廷弼一眼。
“什么镇江,我是要说”熊廷弼不明所以,本能回话,但裹着酒气的话语涌到嘴边,又突然把他给熏清醒了。
熊廷弼瞳孔一缩,接着尴尬地笑了笑。“那你说吧。”
“从去年开始,巡抚衙门就已经着手在东起镇江,南达旅顺一带的开阔地方复垦荒田了。但这些田土撂荒许久,早已板结长草,衙门手上又严重缺乏畜力。所以到目前为止,在镇江、旅顺一带,我们也只复耕了二百多顷,这些地只占在册额田的两成不到。而且镇江等处的田土素来贫瘠,哪怕大获丰收,也没多少产量。换言之,这地方田土远不能满足当地驻军的需求,只能依靠转运输补。”袁应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镇江一带的城堡确实是不缺粮食的,但把视角拉高,看向海对岸的山东,镇江不缺粮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明白的,”袁可立皱着眉头饮下一口苦酒。“我明白的。”
————————
接风宴后,众将各自散去。马宪典却和袁可立、陆文昭一起,跟着熊廷弼和袁应泰去了巡抚衙门。
“马公公,您看看吧,看看还有没有要删改的地方?”写完那道给张铨的公函之后,淤积在熊廷弼心头脸上的酒意也散了许多。
“没了没了,您用印就是!”熊廷弼挥毫落墨的时候,马宪典几乎一直盯着。
“好!”熊廷弼签名搁笔,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醒酒的茶,才伸手去取那一尊银质的经略大印。
明代官印只有银质和铜质两种质地,而且一般来说,官员的品级越高,所持官印就越大。因此,懂行的人甚至不必看官印的刻字,只要看看材质和大小就能将持印者的身份猜个大概。
由于熊廷弼的最高官衔是兵部左侍郎,所以他的官印就是比照着兵部大印制造的方三寸二分、厚八分的方形银印。朝廷上下,比这种官印还大的,就只有五军都督府的一品三寸五分方形银印了。
移开银印,一个朱红色的印记显了出来。从这一刻起,这张平平无奇的纸才算正式成为经略牌票,拥有了命令的性质。
“过来。”熊廷弼朝一个专门在签押房里当值的书办招了招手。
书办默默地走了过来,又默默地朝在场的众人行礼。
“把这张牌票发去海州,”熊廷弼斜着身子看了看,确定没有未干的墨迹反光,才将牌票递给书办。“告诉驿站,明天必须到!”
“是。”
“不必麻烦了,”书办还没伸手,就被马宪典给拦住了。“我自个儿带去海州就是。”
熊廷弼笑着挥退那书办,接着站起身双手递出牌票。“那就去给公公拿个信封过来。”
“是。”书办转身走向一个柜子,很快就带着一个空的信封走了过来。“马公公,我来帮您装吧。”
“哎呀。这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儿嘛。”马宪典笑着拒绝,“已经劳经略亲笔写了这么久,我还不能动手装一装?”
“呵呵。”那书办便笑着将信封递给了马宪典。
将牌票揣进怀里之后,马宪典又望向了袁可立。“袁兵宪,您准备什么时候上任镇江啊?”
袁可立怔了一下。“我准备往北,先去沈阳走一遭,再实地看看前线各镇的状况。如此,才能更好地与辽阳这边相机配合嘛。”袁可立这话其实是说给熊廷弼和袁应泰听的。
“哦,”马宪典露出惋惜的表情,“我还想和袁兵宪同路南下呢。看来只能遗憾分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