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见面礼
作品:《泰昌大明》 第570章 见面礼
“小人周歪狗,拜见济尔哈朗台吉!”周森谄笑着说出自己的诨名,并向济尔哈朗作了一揖。他那腰杆弓得,仿佛恨不得直接把脑袋磕到地上去。
济尔哈朗轻笑着还了一个点头,磕磕绊绊地用汉语回说道:“原来是,先生赠的,还没谢过。这厢谢过。”
“济尔哈朗台吉真真是抬举小人了,”周森又是一拜。“您老喜欢就好。”
“你们这些汉人还真是多礼讲究,总是说这种见外的话!彦威,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相知兄弟啊。”阿敏假嗔道。
“不敢,不敢!尊卑有别,岂敢僭越。”周森又跪下了,“小人不过一介草民,怎么也不能跟您这样尊贵的王爷称兄道弟啊!”
“你这人真是的!赶紧起来吧。”嘴上嗔怪,脸上不满,但阿敏的心里还是受用的。阿敏很喜欢“王爷”这个汉语词汇。
“谢阿敏贝勒。”周森再拜起身。
阿敏又对仍然跪在地上的另外三个走私商人说道:“你们三位也别在地上跪着了,起来吧。”
周森也催促道:“快快快,阿敏贝勒这是抬举你们呢,还不道谢?”
“谢阿敏贝勒。”另外三个人也再拜。
三人刚起身,阿敏就望向那个陌生脸孔的走私商人了。“彦威,这位怎么没有见过啊?”
“哦!哎呀!都忘了跟您介绍了,”周森一拍脑门儿,摆出一副自责请罪的谄媚样。“阿敏贝勒,这是小人大姐的儿子,姓黄,阿敏贝勒叫他驴蛋儿就成。”
“大姐的儿子,”阿敏躬下身子,微笑着斜抬头,仔细端详驴蛋儿下垂的脸。“就是你的大侄儿咯?”
“也算不得大侄儿,”周森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了伤痛的神情。“这小子还有个哥哥,去年这时候让熊蛮子征去辽阳修楼累死了。真是他娘的狗官。”
“修楼?”阿敏扭过头,“修什么楼?”
“就是辽阳城的西门楼啊,前年辽阳的火药库不是走水炸了吗?火云充塞半空,城门塌了大半,城门楼整个没了。要是大金军,能趁着那阵儿打到辽阳城下,都不必攻城,直接顺着豁口就拥杀进去了。”周森颇为惋惜地说道。“只可惜最近已经修好了。”
阿敏也想起来了,他无声一笑,说道:“是去年吧?我记得是三月。”
“哎哟,您瞧我这狗脑子!”周森瞳孔一缩,又在脑袋上一拍,“是去年,是去年。”
“你这侄儿挺壮实的啊,”阿敏走到驴蛋儿的身边,轻轻地捏了捏他臂膀,又握了握他的手。“膘肥体壮的,手上的茧子也这么厚,怕是当过兵吧?”
“是。当过兵。”驴蛋儿没有躲避,任由阿敏在他的身上摸索。
阿敏的身边,济尔哈朗的表情微微变了,手也向后腰的位置微微地靠了两分。
“这小子没什么出息,脑子也拙笨得很,就是有一身蛮力气,”周森赶忙解释,他语速加快,但语气语调却没有慌乱无措,脸上的表情也因为他的极力控制而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变化。“熊蛮子初来那阵儿,确实被强征去当了一阵子贼配军。不过这小子也没蠢得死吃那点儿要命的军粮,一仗也没打过就偷偷跑了。”
“嘿嘿,跑了好些人呢。”驴蛋儿侧头看着阿敏,憨憨一笑,露出两排黄牙。“跑之前,我还在永甸那边儿驻过一阵呢。”
“你嘿嘿个逑!跟谁嬉皮笑脸呢?”周森仿佛怒了,冲上去对着驴蛋儿的脑袋就是一拍。“快跪下给阿敏贝勒爷!”
“哦!”驴蛋儿被这巴掌拍了个激灵。“小人叩”阿敏一把扶住驴蛋儿的肩膀,咧开嘴笑道:“磕什么头啊。小子挺好的,我喜欢你。咱们第一次见面,也没什么送的,这把我贴身带了多年的鹿角刀,就送给你当个见面礼吧。可别嫌弃它旧啊。”说罢,阿敏就从怀里摸出了那把不久前才被他用来分割过水獭肉的小刀。
驴蛋儿正要伸手去接,立刻又挨了周森一巴掌。“狗日的,你怎么敢接的!”
驴蛋儿缩回手,瘪着嘴,一脸委屈地低下头。
“彦威,你这是要干什么?”阿敏瞪了周森一眼,接着便强硬地将那把以鹿角为柄的小刀塞到驴蛋儿的手里。“拿着!”
“嗐,”周森只得摆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催促道:“还不谢赏!”
驴蛋儿接过小刀轻轻拔出一段,看了一下还粘着油脂的刃口。“真是好刀,小人谢阿敏贝勒的赏。”驴蛋儿将露出的小段刃口收进怀里,接着后退半步,双膝跪下,结结实实地朝着阿敏磕了个头。
“起来吧。”阿敏收回视线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摆手朝向那唯一的客座。“彦威,请坐吧。”
“谢阿敏贝勒赐座!”周森作揖长拜。
阿敏转身回到对门的正座,望着周森。“彦威啊,你这回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啊?”
周森的屁股还没碰到那块儿软垫,就又站直了。“我记得您去年说大汗喜欢喝南方的散茶,所以就一直留意着。最近正好有一支商队,往辽阳那边贩了两车能摆进经略衙门的好茶。小的就想法子托关系弄了一些。现在都贡给大汗和阿敏贝勒。”周森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礼单,摆出呈递的姿势。“浙江杭州产的极品西湖龙井三斤,大汗两斤,您稍委屈些,用一斤。另外还有南直苏州产的虎丘茶,和福建武夷产的红岩茶,各五斤。”
“彦威,豪气啊!”阿敏眼睛立刻就亮了。“破费不少吧?”他不懂茶,也不知道周森上下嘴皮子碰来碰去说的那些地方在哪里。不过这些前所未闻的地名,和那句“能上经略衙门”的形容还是很让他动容的。
在这方面,阿敏的思维很简单,那就是越气派房子里用的东西越好。以前明金双方还没开战的时候,他去过辽阳好几次,哪里随便儿挑一座衙门出来都能稳压赫图阿拉的汗王宫一头。
“说耗费就真是见外了。我周歪狗能有今天的身家全仰赖大汗和众位贝勒的抬举。有机会报答,自然要念着。”周森笑吟吟地说道,“除了这批茶叶。我还托人走门路弄了两箱子京里流出来的玉料宝石,一箱是云贵那边开采出来的,一箱西洋人从锡兰和印度那些地方捯饬过来的,都是上等货色,大的作牌,小的可以镶嵌。小人无福亲见诸位福晋、格格,只能劳阿敏贝勒代为致谢了。”
“那我就先代她们谢过你的心意了。”阿敏给勒度泰使了个眼色。
勒度泰当即会意,两步上前接过礼单。他下意识地低头瞟了一眼,发现这礼单竟然是用汉、蒙两种文字写就的。靠着这些蒙文,勒度泰很快就明白了这见面礼究竟是多么的稀罕贵重。
不过实际上,周森只是说得好听写得好看。浙江龙井、南直虎丘、福建岩茶自然都不假,但绝非什么极品货色,也上不得经略衙门的台面。熊廷弼茶盏里的茶都是御赐的掐尖儿茶,除了因为运输原因而要陈上一些,几乎和内阁用的茶别无二致。
至于珠宝,那就更是打信息差糊弄人了。隆庆开海之后,以西班牙和葡萄牙人为主的西洋人,就在源源不断地将印度与斯里兰卡等地开挖出来的宝石输入中国了。这些宝石当中,最上等的就是那些专贡皇室的极品货,比如那些和先皇帝万历一起埋进定陵的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等。最次的则是那些叫不上价的边角料。
周森给阿敏的见面礼,虽然还没次到那种地步,但也好不到哪儿去。除了几块稍大些的玉料,周森弄来的全是那种能在民间商铺轻易买到的普通货,看着唬人,但实际也不怎么贵。两口小箱子里的东西全加起来,也换不了二百两银子,只要他能倒腾回去二三十张品相稍好的貂皮就能把这笔成本给覆盖掉。
不过物以稀贵的铁律永远存在。这些茶叶、宝石在京师不甚值钱,但在金国就是实打实的稀罕货,没有周森这种了心思的走私商,阿敏真就是见不到。当勒度泰将礼单捧到阿敏的面前,阿敏的眉须立刻也满意地弯了起来。“好啊,好啊!如此厚礼,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礼了。”
“阿敏贝勒何必说什么还礼的话,”周森还是那副谄媚的样子。“您能实在受用就好。”
“哎呀!无论怎么讲,礼还是要还的。”阿敏收好礼单,先用汉语回了周森一句,然后改用女真语对勒度泰说道:“勒度泰!去把备好的礼物给拖博兄弟拿过来!”
“是。”勒度泰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帐篷。
很快,他就捧着一个小皮箱子来到了阿敏的桌前。“二贝勒,东西拿来了。”勒度泰正要放下,却被阿敏给止住了。“你给我干什么啊,那边。”阿敏朝周森那边扬了扬脑袋,接着拿起桌面上的细瓷盏,吃了一口奶茶。
这种奶茶是用湖广产的青砖茶和羊奶外加少许的盐和煮制而成的。整一杯奶茶里,只有现挤的羊奶是金国自产的。
在明金开战之前,女真诸部尚且能够通过正常的贸易渠道以相对低廉的价格,大量获得青砖茶和盐、这些东西,但在努尔哈赤扯旗造反之后,女真诸部就只能靠着从蒙古诸部和走私商人这样的二道贩子,以更高的价格获得这些东西了。
勒度泰捧着箱子来到周森的面前,阿敏的声音也适时地飘到了周森的耳朵里:“这里边儿装着一百颗珍珠,当中有几颗的品相非常好。明国物产丰盛,我也没什么别的可以还礼,你就委屈一下,权且将就吧。”
语罢,阿敏又改口对勒度泰说女真话:“把箱子打开吧。”
“是。”勒度泰应声打开箱子。
最早自永乐年间起,建州和海西诸部的女真人,就开始向皇帝进贡被称作“东珠”的淡水珍珠了。
后来,大明在开原、抚顺等处开设马市。女真人便到这些地方以东珠换取铁器、布匹、粮食。到万历年间,即使市面上已经有了不少贩卖珍珠的珠宝铺子,一颗品相上乘的东珠也可抵银十两,其价值堪比等重的黄金。
在女真诸部被努尔哈赤统一之前,各部就时常为了争夺优质的采珠水域而爆发冲突。而努尔哈赤起兵正式扯旗造反之前,也曾多次以东珠贿赂辽东地方的官员,像什么税监高淮、总兵李成梁、巡抚赵楫之流都没少收过这些东西。
箱子被打开,周森的眼睛当即就直了。放在最顶部几颗东珠的品相实在是太好了,好得堪称极品。放在以往,这种品相的珠子是要到被入贡的使团带去京师献给皇帝的。
不过周森到底还是老练的商人,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商人的本能告诉他,阿敏肯把这种品相的珠子拿出来做回礼,显然是因为无法靠着它们获得更大的收益。
以往,女真诸部往往靠着进贡极品东珠和别的稀罕物什,比如顶级的人参和纯色的银、黑貂皮,向皇帝表忠,以换得进入马市行商所必需的敕书。这是这些高档货所能换到的最大的收益。当年努尔哈赤他爹被火烧死之后,明朝方面就补偿了三十道这样的敕书给他。
如今,大明朝廷掐断了与所有女真部落进行的官方贸易的通商渠道,辽东官府的封锁政策也在经抚按道诸臣的全力运作下收得越来越紧。这些极品东珠和各种女真特产断了销路,就只能从抢手的紧俏货退化成只能自娱的东西了。
想通了这一点,周森也就开始装起来了。“小人多谢阿敏贝勒的赏。”他站起身,恭敬但不亢奋地朝着阿敏拜了一拜。
“彦威,你看上去有些失望啊,”周森的情绪把控实在是太好了,当他转脸看向阿敏的时候,脸上似乎就只剩谄媚和尊敬而没有喜悦了。“怎么,不喜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