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乱世古董
作品:《民国江湖二十年》 第729章 乱世古董
江连横走到桌前,其余人等紧随其后。
他对这些文玩古董毫无研究,东瞅西看,全是瞎凑热闹,也分不出价值高低,挑拣东西只凭眼缘而已。
先看了看几样金银玉雕,觉得无甚新鲜;又瞧了瞧几件瓷瓶瓷罐,总是太过笨重。
犹豫片刻,最后只拿起桌上的青笔筒,仔细把玩了几眼。
徐海波见状,忙凑过来奉承道:“江老板好眼力,您这一抬手,拿的就是极品呐!”
江连横笑着说:“徐少爷,你别捧我,我对这些东西可是个门外汉。”
“岂敢,岂敢!”徐海波连忙侧身道,“江老板,这还有三位行家在场呢,我哪敢随便蒙您啊?”
江连横没有理会,转而却问:“于掌柜,你帮我瞅瞅,这东西到底怎么样?”
于掌柜尊江连横为东家,是江家的靠帮,凡事自然要以江家为重,不敢有丝毫含混的场面话,当即便如实相告说:“东家,老话说古董无价,全凭喜欢,您要问它值多少钱,我也不好随便估量,但这笔筒的确是个稀罕物件儿,不可多得。”
“是么,你可别打眼了。”
“不可能,您看这造型、这胎质、这用料、这做工,这铁定就是元青呀,几百年前的老物件儿了。”
于掌柜说得言之凿凿,眼里满是欢喜,但却不敢流露出丝毫将其占为己有的念头。
江连横闻言,不禁又仔细看了看,但那些造型胎质、用料做工,全都没看出来,就知道笔筒上面画着一片竹林,竹林里有七个人物,放浪形骸,洒脱自在,或是弹啸幽篁,或是饮酒作赋,却是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
“我家那小子,倒是挺爱写毛笔字。”江连横低声念叨了几句。
徐海波一听,忙提议道:“那不如就把这件笔筒送给江公子吧?”
“别急,我再看看。”
江连横生怕错过了好东西,于是便又朝着另一张桌案走去。
那张桌案上,摆着几卷丹青卷轴,因为方便携带,所以数量最多。
江连横也不嫌麻烦,挨个儿将其放在桌面上徐徐展开,不管品相如何,全都扫了一眼。
不得不说,宫里的这些藏品,全都是大雅之作,几幅仕女图虽然雍容华贵,但就是穿得太多,远不如春宫画那般酣畅淋漓。
其余山水画卷,任凭旁人如何称赞,江连横却也品不出美来,反倒是两幅禽兽图,不由得令其眼前一亮。
第一幅画作《双鱼戏空潭》,钤“驴”字款。
两条墨鱼状似太极图案,相向而游,画面上既无水草,也无波纹,两条鱼虽然身形灵动,却都翻着白眼,一副半死不活、死皮赖脸的模样,倒是不落俗套。
画作右上角题跋:非鱼非我,安知浮沉?
第二幅画作《瘦石寒鸦孤栖图》,钤“八大山人”画押印,远看是个哭丧脸,近看却又像个笑字。
一座假山瘦石,形状嶙峋怪异,上面落着一只黑羽寒鸦,回首凝望假山,浑身炸毛,闭嘴瞪眼,也是一副愤世嫉俗的荒诞神情,世所罕见。
画作右上角题跋:零落顽石上,无处问乾坤。
“佳作佳作,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啊!”崇古斋的陈掌柜由衷叹道,“东家,这两幅画全都是出自一人手笔,八大山人乃是明代遗老,好东西,好东西呀!”
江连横看不出什么好坏,只觉得这两幅画与众不同,风格另类,于是便打心眼里有点喜欢。
他既不痴迷于古玩,手里又不缺钱,所以平常给家里添置摆设时,便只注重“罕见”二字,非得是人无我有,才能满足虚荣,彰显江家的档次品味。
徐海波见状,忙又提议道:“江老板,非凡之物当配非凡之人,您挑一幅画回去,那也是一桩雅事呀!”
“挑一幅干什么?”江连横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说,“这个笔筒,还有那两幅画,我全要了!”
徐海波脸色一僵,都说江老板黑,没想到竟然这么黑,原本只打算送给江家一件古董,结果江连横一开口就要了三件,这可上哪说理去?
想着想着,神情便渐渐难堪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江老板,这……这些东西也不全是我的,我说话份量有限,您要拿一样儿,我还做得了主,可要是三样儿的话……我恐怕得发电报请示一下了。”
江连横笑着摆了摆手,却说:“徐少爷,你误会了,我是个生意人,不是土匪恶霸,既然在商言商,我又怎么会硬抢你的东西呢?难道我江连横是个强盗不成?”
“没有没有,我这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江老板的意思是……”
“这个笔筒,算是咱俩的交情;那两幅画,算是我给你捧场开张,这总没问题吧?”
徐海波总算松了口气,忙说:“哎哟,那当然更好,这还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江老板见谅!”
江连横也懒得计较,随意应付两句,便直奔主题道:“徐少爷,你开个价吧!”
话给到了徐海波,他却有点犯难了。
那两幅画的确堪称佳作,但还远远谈不上是极品,想要卖出高价,就必须公开拍卖,许多古玩字画之所以能卖出高价,就是在拍卖会里硬生生抬上去的,总是有些虚高。
可问题是,江连横坐在这里,谁敢随便抬价?
就算是那些达官显贵不给江家面子,硬要买走这两幅画,可徐海波剩下那些古董,恐怕就没有出路了,至少在奉天而言,不会再有旁人胆敢接手。
最糟糕的情况是,剩下那些古董全都毁于“意外”,甚至就连他本人也可能在奉天莫名失踪。
江家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强龙尚且压不住地头蛇,何况是个倒腾古董的商人?
徐海波可不想弄巧成拙,见办公室里还有三个行家在场,更不敢漫天要价,掂量片刻,方才开口说:
“江老板,您也知道,这些古玩字画不只是我自己的生意,还有不少人等着抽红呢!要不这样吧,我那份钱就算了,我来奉天,也不是为了一锤子的买卖,这两幅画……三百八十元,让给您了,您看怎么样?”
江连横下意识瞟了一眼陈掌柜。
三位行家默默点头,这个价钱买八大山人的两幅画作,可以说是捡到大漏了。
不过,这话也分怎么说。
常言道: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恰逢天下动荡不安,古玩字画虽然值钱,但也没那么值钱,归根结底,不过只是些瓶瓶罐罐、水墨丹青而已,换不来衣食住行,都是那些有钱人的消遣罢了。
江连横很满意,点点头说:“徐少爷还真疼我,三百八十块钱,两幅画,卖亏了吧?”
徐海波昧着良心笑道:“古董无价,交情无价,日后徐某往来奉天,还请江老板多行方便。不过,有一句话,我得先说在前面,我这三百八十元,不收奉票,只收现洋。江老板别见怪,所有人都是这个卖法。”
同是三百八十元,奉票和现洋的价值,却堪称天差地别。
真金白银,永远比纸票子靠谱。
不过,江连横对此早有预料。
人如果沦落到要靠典当生活的地步,眼里肯定只有真金白银,怎么会去相信那些起起落落的纸票子呢?
江连横财大气粗,根本没当回事儿,当即大手一挥,呵呵笑道:“徐少爷放心,这道理我懂。”
说罢,又将秘书方言唤至近前,高声嘱咐道:“你从柜上支点钱,去东三省官银号兑四百块现洋出来,快去快回,别让徐少爷久等。”
方言点点头,拿了柜上的凭据,正要出门时,却又听见东家在身后喊道:
“等下!”江连横冲义子摆了摆手,“新年,陪你方叔跑一趟,多熟悉熟悉家里的生意!”
海新年不敢怠慢,应声起身道:“干爹,那我先走了。”
“去吧!”江连横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等着现洋到手。
房门开阖,办公室内便只剩下了江连横、徐海波和于掌柜等人。
按说于掌柜等人忙完了差事,已经可以走了,可眼见着满屋宫里传出来的珍宝,一个个眼睛都有些发直,又听说徐海波有门路,能继续从张园里淘出东西,便都紧忙着巴结攀交起来。
“徐少爷这趟来奉天,准备待多久啊?”
“来来来,徐少爷,这是鄙人的名帖,我的崇古斋就在城南,有空您过来,咱们大家切磋切磋。”
“徐少爷,您是只想出手,还是也愿意交换呐?”
三家掌柜的争相邀约,急忙问价,生怕这些文玩字画流落到别处,以免失之交臂、抱憾终生。
徐海波大老远赶来奉天,就是为了出手这些古董,自然乐意奉陪,忙不迭地左右应付。
江连横也没有阻拦,毕竟这三人要是走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他和徐海波,彼此大眼瞪小眼,想想也挺尴尬的,于是便索性容他们在这里谈生意,自己也跟着凑凑热闹……
…………
另一边,方言在柜上支好了钱,便带着海新年离开小西关,叫来洋车赶路,急忙前往官银号兑换现大洋。
东三省官银号地处商埠地北市场附近,是奉天乃至整个关外地区规模最大的官办银行,早在光绪年间便已成立,资金雄厚,堪称是奉天金融行业的风向标。
这家银行权限极大,不仅代理奉天省库,甚至还有权发行奉票,因此储户数量颇多。
海新年跟着方言赶到时,大厅里人满为患,四周各处都排起了长龙。
大厅中央有一块石柱,外围是一圈可供站立书写的平台,上面贴满了最新的汇率、兑价、利息之类的各式信息,以供客户及时查阅。
如同许多乡下人一样,海新年从来没有在银行存钱的习惯,总觉得不靠谱、怕被骗,钱只有锁在柜子里才能心安,才能及时取用。
方言劝他说:“生意想要做大,那就离不开银行,这不比以前那些钱庄票号方便多了?”
“钱庄票号更不靠谱!”海新年撇撇嘴说,“反正我也不打算做生意,老老实实干活儿就行了,再让我算这些东西,我也算不明白!”
“那怎么行?”方言说,“东家认你当干儿子,以后还得指望你给家里出力呢,就算你不做生意,这些流程上的事儿,你也得熟门熟路才行。”
海新年面露难色:“可是,这些事儿我真不会呀!”
方言宽慰道:“慢慢来,其实也没啥难的,你以后没事多跟我跑几趟,就全都学会了。”
说话间,两人便已排到了柜台近前。
营业职员是个短发女子,身穿制服套装,模样很神气,不拿正眼瞧人,侧身隔着一道铁栅栏,表情极不耐烦地问:“办什么事?”
方言早已见怪不怪,只顾笑呵呵地说:“您受累帮我兑点现洋。”
“你不能直接说要兑多少么,非得我问你?”
“没有没有,我想兑四百块现洋。”
“要兑多少?”女职员猛然转头,瞪大了眼睛确认道,“四百块现洋?”
“对对对,我是小西关纵横保险公司的,这是支票,您受累看看。”方言仍旧客气,笑着将支票递进柜台。
通常情况下,当营业职员听到大笔数额时,态度都会和缓不少,甚至立刻换成逢迎讨好的姿态。
没想到这次不同,女职员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惊诧,不如说是狐疑。
她拿起支票,认真核验片刻,却抬起头问:“你是纵横保险公司的职员?”
“是啊!”方言笑着说,“以前都是别人过来存取,今天要的比较急,您受累帮我兑一下!”
“你兑这么多现洋干什么?”
“干什么?”
方言挠了挠头,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却仍旧耐心解释道:“不干什么呀,就是想买点东西。”
“买什么东西?”女职员咄咄逼人地问。
“啊?我买……不不不,我老板就是想买点……家用摆设之类的小玩意儿。”
方言知道那些文玩字画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未经东家的允许,自然不肯透露实情。
而且,钱是江家的钱,没听说过取钱还得告知缘由的,也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立的新规。
可女职员却不肯善罢甘休,立马追问道:“具体要买什么东西,得兑四百块大洋?”
这下,就算是方言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当即反问道:“不是,我老板想要买什么东西,还得告诉你么?”
没想到,女职员顿时沉下脸,将那支票往柜台上一拍,摇摇头说:“那你回去吧,我这兑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