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心机

作品:《光明世界

    话说林婵好眠一宿,红日三竿方起,洗漱用过早饭,出得房来,天气晴朗,雪封天地,玉辗乾坤,陈家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因久无人居,颓败虽显,但依稀能见从前风光。
    林婵命小眉去请陈珀,自在廊下站了会儿,待陈珀入了门,方进明间内,陈珀过来作揖问:“奶奶寻我?”
    林婵道:“陈管事坐下说话。”陈珀谢坐,小眉看茶。
    她开门见山道:“昨儿你领回九爷的尸身,怎么安置的?”
    陈珀回道:“先伺候九爷穿上新裁的里衣裤,外套宝蓝福寿团纹直裰,脚蹬玄色韦陀银滚边薄底靴,再白布束身,绑系麻披,抬了停至前堂,上盖纸被,灵前的帷幕、帐子,桌围、灯笼、灵牌,蜡烛纸马、长明灯,几筵香案、烧经幡钱纸的火盆,檀木棺材,皆备妥当,阴阳先生也请到,白云观李道官儿正设坛场,只等奶奶来,择日大殓入棺。”
    林婵讽道:“你真是面面俱到,做得齐全活。”
    陈珀悲伤道:“爷生前待我宽厚,如今人故去了,自要好送,岂容一场马虎。”
    林婵斜眼睃他,心底暗忖,原以为我来了,九叔会立刻与我相认,说明原委,求我理解,我还要思量是否谅他哩,但看陈珀在装模做样,不知还要瞒骗我到几时,算罢,休怪我日后无情。她问:“阴阳先生可推算出入殓时辰了?”
    陈珀道:“爷的卒日按抬进宅里算起,记于万昌丙午十二月廿九日未时。入殓定于七日后,当日与狗、兔、羊、鼠、马生人犯冲,须得回避。”
    林婵道:“七日太长,按俗礼,死后三日便可入殓。”
    陈珀道:“正值年除喜庆佳节,忌惮见白,七日后得松缓,便于众亲友来祭。”
    林婵道:“诚意者、有求者,心怀鬼胎者,上刀山下火海也来,违者不来也罢。”
    陈珀微怔,一时无话说。
    林婵道:“你去问阴阳先生,三日后入殓可行,再择吉日破土安葬。”又道:“倒无所谓行不行、吉不吉,从根儿就乱了。”
    陈珀不知是做贼心虚,总觉她话中有话,陪笑问:“奶奶还有甚交待的?”
    林婵道:“陈管事随九爷身边多年,他熟识的、攀交的远亲近友,现可发帖报丧去了。再往爷的布行,取漂白的缌麻熟布丝绢来,雇裁缝制孝衣孝巾孝鞋,宅内上下、和来往宾客,要保每人一件白深衣、一条白大带、一条头巾,一双孝鞋,若是女眷,则发放裙袴衫袜。黄纸金银锭,香花灯烛万不可断。”又道:“大棚可搭了?素食流席、造饭的厨役不能缺;端茶倒水的、迎客跑堂传话的小厮不得少,还需机灵世故识眼色,我一时只想出这么多,不过陈管事比我年长,更通人情礼俗,无须我多说,也能办妥当。”
    陈珀道:“奶奶年纪虽轻,却遇事沉稳,考量有序,顾及周全,非我能及哩。”
    林婵道:“陈管事赞我可发自肺腑?”
    陈珀道:“绝无半句虚言。”
    林婵话锋一转:“既然陈管事觉得我周全,那爷留下的银库、田地房产、商铺及各项帐册等,是该交还我了?”
    陈珀怔住道:“爷的财产甚多,容我理顺后。”
    林婵打断道:“你交还我便是,我自会理顺。爷的丧葬事,桩桩要费银子,一刻缓不得哩。”又逼问:“难道陈管事想做主不成?”
    陈珀苦笑道:“奶奶冤枉我了,我纵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
    林婵道:“我信你为人,你快去罢,我在此等着。”
    陈珀只得告辞,出了院子,迳往萧云彰房来,萧云彰坐火盆前看书,见他就问:“青天白日,也不怕被人瞧见?”
    陈珀道:“我被逼而来。”将方才与林婵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萧云彰先听还皱眉,再展颜微笑,听毕大笑。陈珀咬牙问:“爷笑甚么?”
    萧云彰笑道:“你自幼随我身边,经过风浪,也算老成有谋,怎反被个小丫头将了一军。”
    陈珀道:“小丫头?八百个心眼子,跟狐狸一样。”
    萧云彰笑着起身,拉开桌屉,取出一串黄铜钥匙,再拿个麻袋,走到书架跟前,一本本帐册往里掷。陈珀问:“爷这是做甚?”
    萧云彰道:“还能做甚,全给她。”
    陈珀大惊道:“爷不可!你多年攒下的基业,是你自己钱财,怎就全给了奶奶?”
    萧云彰笑道:“我若不给,她必会往衙门告状,你得吃官司,身背侵吞主子家财的恶奴之称,日后倾尽三江五湖水,你难洗这满面羞。”
    陈珀道:“奶奶和声和气地,不至于对我斩尽杀绝罢!”
    萧云彰看他问:“你真这么想?”陈珀被问得心一慌,倒不确定了。
    萧云彰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凡事切勿心存侥幸。”足装了两麻袋才毕,陈珀连拖带拽到林婵房里,连同钥匙一并递上:“奶奶院子右侧是库房,爷的家当皆在里面。”
    林婵接了谢过,取了一册账本翻看,陈珀试探问:“我若不交还奶奶,奶奶如何打算?”
    林婵头也未抬,说道:“衙门见。”
    陈珀道:“我随爷和奶奶,一路南下,数月相处相伴,无功劳亦有苦劳,奶奶怎如此绝情。”
    林婵道:“你无义在先,倒来怪我绝情,若非念你是九爷跟前老仆,我定将你撵出门去。”
    陈珀自讨了没趣,灰溜溜走了,后讲给萧云彰听,被他狠狠取笑一番,不在话下。
    林婵听阴阳先生说,三日后也可大殓,初六破土,元宵节出殡,正五七过完。命他写了殃榜,贴在前堂墙上。小殓后,林婵戴白巾,穿白裳裙,腰系大带,穿一双白袜白鞋,自坐灵前有哭没哭地,小眉、萧乾、陈珀及宅中仆子,皆带白巾,穿白服或裙,系大带,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职守。
    晌午时,仆子通传有个矮奴来见奶奶,林婵忙命领进来,果然是齐映,他作揖行礼,颇为哀伤,烧了纸,让他至厢房,林婵先问:“你怎没和九爷一起?这些日你在哪里为生?”
    齐映回话道:“那日在船上,突遭暴雨,官船倾覆,我落入水中,幸得漕军搭救,捡回一条小命,却和九爷他们失散,我只得风餐露宿,一路沿街乞讨,前日才到京城,往萧府去寻奶奶几趟,几趟被驱撵,今早我再去,遇到个厮童,他给我指的方向,我才找到这里,哪想得九爷竟故去了。”一时悲伤不已。
    林婵道:“故去便故去罢,不值得你流泪。”
    齐映问:“奶奶怎说此话!”
    林婵只道:“你是我的跟随,与九爷有甚交情。”打量他衣衫褴褛,浑身脏污,命萧乾领他去净房沐浴更衣,再吃了饭,吃饭后,亦穿一身白孝,专事在灵前伺候,点烛燃香打磬、递黄纸给吊客烧盆,也忙得没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