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旁观者清

作品:《替嫁之将

    酒足饭饱,子苓她们堆了个大雪人。其他人则打雪仗,互相朝领子里塞雪,欢声如海。
    叶星辞枯坐亭中发呆,想楚翊的事,心里也白茫茫一片。想得烦了,就在雪中舞枪,银枪卷玉屑,红斗篷翻飞如火,出尘绝艳。
    同伴们围观叫好,叶星辞凌空跃起,以一个漂亮的回马枪收尾,惊起簌簌玉尘。
    他见子苓朝自己递眼色,又瞥向远处的假山。什么意思?他困惑的目光随之扫去,见一道鬼鬼祟祟的颀长身影正闪在山石后,隔着重重飞雪朝这边窥望。身披墨色斗篷,内着绛红朝服。
    楚翊在自己家,怎么倒像做贼似的。
    老子得当面锣对面鼓地问问他,为何一天到晚躲着我?叶星辞略作迟疑,快步跑过去,口中高呼:“九爷,你回来了!一起烤肉吃吧!”
    楚翊惊了一下,局促地转身,仿佛听见的是:“一起烤你的肉吃吧!”须臾,他恢复镇定,扭头扫一眼那张近在咫尺,因奔跑而泛红的笑脸,冷漠道:“不了,我还要出去一趟。”
    “你是真有事,还是不想在家呆着,不想看见我?”叶星辞很直白。
    “真有事,我得去拜访李青禾,与他商谈要事。”楚翊先是避开少年几乎能消融飞雪的灼热目光,又坦然迎视,“我没有刻意躲着你。”
    “那你躲在这干吗?”叶星辞朝假山的山洞里张望,“喂喂,李大人,你在里面吗?”
    “你……我路过而已。”楚翊阔步离去,头也不回道,“晚上见。”
    叶星辞瘪瘪嘴,举枪朝男人后心做个戳刺的动作。他目送对方,直到眷恋的身影完全被飞雪抹去,仍兀自伫立,盯着两行远去的足印。几片雪花融在他唇角,弥补了爱人缺位已久的吻。
    正收拾炉具,有人来问子苓等人:“后门的人来报,来了个货郎,说送姑娘们定的丝绸帕子。”此人叫永贵,也是府里管事的。桂嬷嬷的小儿子,算是二管家。
    是夏小满来了,叶星辞心口一紧。他不说是自己定的,是想尽量掩人耳目。也许,太子有急事?抑或下了什么命令?能有点事做也好,他现在是裤裆里撒盐,咸(闲)屁了。
    子苓的脸色有点不自然,旋即笑了笑:“对,让他进来吧,我们挑一挑。”
    永贵应了一句,正要走,又看向叶星辞,奉承道:“刚才王爷一回来,就让罗护卫四处打听王妃在哪。伉俪情深,真是恩爱!”
    恩爱个腿,那只是做样子给底下看。叶星辞扯起嘴角,挤出一丝笑。
    永贵很爱说话,又道:“王爷最近早出晚归,可就算再忙,也会和王妃一起用晚膳呢。”
    也是做给你们看的,显得他是个好丈夫。不过,他不光跟我一起吃饭,还故意跟我抢肉呢。
    不多时,家丁将夏小满领来了。
    他的憔悴,令叶星辞暗自心惊。他肤色苍白,眼圈发青,嘴唇却依旧红得像涂了血。细看,嘴角带伤。纤瘦的身体背着箱笼,勉强撑起一件不合身的青色旧棉袍,走路时幽灵般晃晃荡荡,几乎能被纷飞的雪片压垮、击倒。
    众人面面相觑,想去问候,又被他阴鸷的目光逼退。
    叶星辞带他来到花园中最高的建筑,一座面阔、进深均为三间的二层楼阁,出檐深邃、四角翼飞。
    叶星辞叫同伴们等候在一层,自己和夏小满拾级而上,来到二层落座。今天不冷,可夏小满还是瑟瑟发抖,叶星辞便叫于章远把凉亭里的炭火和热酒拿来。
    喝了酒,又烤着火,他才不抖了。
    “小满,你怎么了?”
    叶星辞随意将手搭在夏小满肩头,不料被对方猛地打开,好像他手上有刺。因为消瘦,夏小满的眼睛显得更大了,目光幽冷且充斥着恐惧,如惊弓之鸟。
    “你到底怎么了?”叶星辞不知所措地笑笑,又问一遍。
    夏小满定了定神,露出一个惨笑:“来时路上,过江时,遇见一伙水贼。我被打了,手帕也被劫走了。还好,箱笼底下的夹层里还有盘缠,不然就得讨饭来找你了。”
    “你伤得重不重?”
    叶星辞没靠近,可夏小满好像生怕他来检查自己的伤情,慌忙裹紧衣襟连连摇头:“没关系的,一路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真是太险了。”叶星辞关切地打量对方。
    “这些人穷凶极恶,我们那一船算是幸运的,没人被杀。听说,他们最近奸}杀了三个女子。”夏小满心有余悸,打了个寒战。
    “这些畜牲!”叶星辞咬着牙握紧拳头,兀自愤恨半晌,才想起来问:“太子有急事?”
    “没什么要紧的。殿下只是想知道,你成亲后的状况,就派我千里奔波。他可真够关心你的,是吧。”夏小满莫名地自嘲一笑,“你露馅了吧?宁王什么反应?”
    “当时,他吓晕过去了。”叶星辞陷入回忆,苦恼地蹙眉,用火钳拨弄炭火,“我跟他说,我是个侍卫——我本来也是侍卫嘛。还好他年轻,换个岁数大的,可能就直接没了。前两天他还说,别人的老婆娶回家,像穿了暖心的棉袄。而我,是他的寿衣。有时候,他嘴有点损。”
    夏小满抿起嘴唇,接着扑哧笑了,眸中闪着好奇的光:“你们睡一张床?”
    “嗯……算是在同一张床的范围内吧。不过,他是在床前的踏步上打地铺。”
    “打地铺?他可是个亲王哎!整座王府都是他的,他却在你脚下打地铺?”夏小满惊讶得失态,险些碰翻炭盆,怔愣许久才真挚道:“就算他对你不再有男女之情,但他心里有你,这份量并不比爱情轻。”
    “也许,我们会处成兄弟吧。”叶星辞黯然,随后一愣:“你什么时候知道,他喜欢我的?我好像从没明着告诉你。”
    “我又不傻。”夏小满莞尔,目光直勾勾地盯来,语气像是明知故问,“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叶星辞傲然昂头宣布,英气明艳的脸庞一派冷峻,“一点都不喜欢,我烦死他了。”
    夏小满垂眸笑了,洞若观火,看透了一切。他正色:“叶小将军,现在你是大齐最高级的眼线,百年来从未有人比你走得更高、更深。你要襄助宁王,助他成为摄政王。只要他主理朝政,大齐的时机就来了。你要成为一把刀,嵌在这里,嵌在宁王的心口。这些,原本是公主该承担的。她走了,太子只好把重担交给你。”
    叶星辞苦笑一下。
    见他心情低落,夏小满宽慰道:“太子不会让你一直留在这。你在内率府睡的房间,太子从不许人乱进乱动,一直保持原样,等着你回去。”
    回去?可我已经和曾经的敌人成了结发夫妻……忽然,叶星辞发现夏小满身边少了什么东西:“你的小松鼠呢?”
    “被水贼丢进冰冷的江水里,找不到了。”夏小满红艳艳的嘴唇哀戚地颤抖,一手紧紧揪住前襟揉搓,来缓解剧烈的心痛,“它会游泳的!可是,我在岸边等了它好久,也没见到它。”他哽住了,目光由悲伤转为阴冷,狠戾地切齿:“早晚有一天,我要他们给小满偿命。”
    那只小松鼠,或者说老松鼠,是太子捉住送给夏小满的,已经养了八年。叶星辞知道他有多珍爱,正欲安慰,却听他冷幽幽地开口:“别安慰我,也别怜悯我,那样我会更难受。借我点银子,我没有回去的路费了。”
    叶星辞喊来子苓,叫她去拿银子,又对夏小满叮嘱:“你气色不好,千万歇几天再走。”
    夏小满不置可否。
    又谈了许久,互通有无。夏小满喝光了壶里的热酒,双颊晕红,眸光流盼,倚在椅背慢吞吞道:”叶小将军,你再给我讲一遍,那个小宫女和王爷萍水相逢的故事,我喜欢听。”
    叶星辞有点害羞,但还是讲了,连带着成亲那天的盛况。宁王骑马亲迎,百姓都挤在路旁庆贺,万千红灯高悬,火烧云般长长的红毡,满庭的通草花,数不清的喜字,没有宵禁的流水席……
    讲到最后,他们各怀心事地陷入沉默。雪沙沙地扑着窗纸,一如纷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