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作品:《庶子无为(科举)》 沈江云如今是户部郎中, 连他都能看懂的东西,户部其他人自然也有人能看出来,但是谁都知道, 这个沈江霖是被首辅大人给赶走的,除非是想跟杨首辅彻底对着干, 否则没有人会将沈江霖做出来的功绩特意点明出来。
殷侍郎已经调任地方,新来的户部侍郎是杨首辅的人,当然是要为杨首辅做事。
所以, 就算沈江霖在河阳县的功绩再亮眼, 也无人为沈江霖发声,而沈江云同样不曾轻举妄动, 盖因沈江霖给他的家书上已经叮嘱过他,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 暂且看过朝堂风向再论其他。
沈江云看过朝堂上某些人的嘴脸后, 心中想着,哪怕二弟远在数千里之外,可是对人心的把控却是如此精准,朝堂之上的人, 恨不能将沈江霖这个名字死死压下去, 再也不让他冒出头。
但是, 沈江云等人在这件事上虽然没有动作, 但是在其他事情上, 却同样步步紧逼。
拉拢人心,长袖善舞, 这些沈江云原本并不擅长,可是现在,却是不得不这么做。
四月清明刚过, 吏部右侍郎因被弹劾贪污受贿、纵容家人买凶杀人等重大问题下狱待审,又经起居郎杨志远举荐,户部尚书杜凝章作保,皇帝周承翊计划起复当年因尽忠职守而致使身体有损的唐云翼为新一任的吏部右侍郎。
旨意下达的时候,举朝上下,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吏部是首辅杨大人的一亩三分地,右侍郎是首辅大人的左膀右臂,若说吏部之中,还有谁不顺杨首辅的意,那便是左侍郎梁尧臣。
梁尧臣是当年唐公望提拔上来的人,唐公望一生公允,从不结党营私,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中立派,哪边有理他就站哪边。
当年在杨允功手底下办事的时候,杨允功就奈何不了此人,唐公望退下之后其提拔上来的心腹下属梁尧臣接替了这个位置,梁尧臣此人虽然是唐公望的嫡系,但是却没有唐公望的一片公心,更多时候还是明哲保身。
再加上其能力也不如唐公望,所以这些年来,梁尧臣虽然占着户部左侍郎的位置,但是慢慢地却被杨允功所架空。
而现在,唐云翼成为了新的户部右侍郎,两个侍郎应该是吏部尚书最得力的手下干将,现在这两个人却天然自成一派,左膀右臂变成了处处掣肘,甚至隐隐会挑战他这个户部尚书的威势,这让杨允功如何能够忍受?
更加让他无法忍受的,还因为唐云翼这个人是杨志远举荐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杨志远在向他这个祖父宣战,要彻彻底底地倒向他的对立面!
比起唐云翼的即将到任,杨允功更加无法接受的是亲孙子的背叛。
哪怕他一生经历风浪无数,哪怕他识人看人无数,他也无法理解,自己这个孙子到底是怎么了,要做出这种事情!
杨允功在内阁听到消息的时候,面上表情十分平静,可是笼在袖子中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愤怒的情绪。
晚饭十分,杨志远住的小院,突然被一群人暴力踹开院门,杨志远正在和自己的妻子儿女一同用饭,却没想到,直接被这群人绑了起来,为了防止杨志远呼救,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当先一人用一条干净的帕子塞住了杨志远的嘴。
哪怕动作粗暴,但是这人口头上却是极为客气:“三少爷得罪了。”
杨志远一听这个声音,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谁,愤恨地瞪了一眼这个杨府的管事,不再做挣扎,乖乖上了他们的马车。
杨志远的子女被吓地嚎啕大哭,而杨志远妻子则也是认出来对方是府里来的人,虽然知道杨志远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一颗心还是吊了起来——夫君定是又做了什么惹怒了祖父,所以才会被刘管事给押回去的!
郑氏将两个孩子安抚好,独自清理起地上的碎瓷片和饭菜,清理着清理着,郑氏蹲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来。
自从夫君和祖父闹了起来后,他们一家就搬到了城南之地,用的是她的嫁妆银子赁的一进宅院,陪着他们过来的,只有郑氏的一个贴身丫鬟和杨志远的两个小厮。
郑氏不能理解,为什么杨志远要和家里闹到这般田地,郑氏同样出身名门,在家族中谁家不是听长辈的,缘何她的夫君就要与众不同?
郑氏劝过杨志远很多回,甚至还被祖母叫回府中,让她多多劝导杨志远,可是不管她如何劝,杨志远都如同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就是拉不回来。
郑氏出嫁从夫,只能受着。
原本郑氏在内宅中,关起门来过小门小户的平静日子,也能接受,可谁知道今日又这么大闹了一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个头啊!
郑氏一面哭自己命途多舛,一面担心杨志远在杨府的情况,最后还是只能站起身子来擦干眼泪,让杨志远的两个小厮去杨府门外候着。
杨志远被押回杨府,哪怕到了杨府,刘管事也没有给他松绑,只是将他口中的帕子给拿走了,然后带着杨志远恭敬地给杨允功行礼:“回禀老爷,三少爷带到了。”
杨允功背对着杨志远,他们进来的地方是杨家宗祠,祖宗牌位一列列放置在木架上,杨允功恭敬地上好香后,才回过身来。
杨允功看了杨志远身上紧紧捆着勒紧皮肉的麻绳,眉头皱了一下,呵斥道:“给少爷松绑。”
刘管事心里一惊,连忙解了绳索,退到一边。
杨志远虽得了自由,但是脸上却是一片木然之色,直挺挺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祖宗牌位,不发一言。
自从上次祖孙两个不欢而散之后,时隔数月,这是他们两个第二次私下的会面,但是态势剑拔弩张,比之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杨允功看着这样的杨志远,感觉到疼了一下午的头更痛了。
“杨志远,你还知道,你是姓杨吗?居然勾结外人来害你祖父,你居心何在?今晚你便当着列祖列宗的面,给我说个清楚。”
杨允功连名带姓的称呼杨志远,显然是怒到了极致,甚至将这件事定义到了陷害祖父的名义上,在这个年代,这是极大的一个罪过。
杨志远跪了下来,杨允功见他依旧知礼,其实心中还在想着,是不是自己这个孙儿也是在外头被人给骗了,所以才如此行事,如今事情弄坏了,他也悔恨?
可惜,杨志远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了他帮杨志远寻找的借口。
“祖父,当时陛下垂询孙儿,是否有合适的人选,孙儿结合实际情况,提了几个人选,没想到陛下直接选中了唐大人。不过唐大人为人忠心且有能力,再加上家学渊源,担任吏部侍郎一职,并不曾辱没了唐大人。”
杨志远一片公心,可是听在杨允功耳中,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唐云翼做了这个吏部侍郎,要给我惹多大的麻烦?整个杨家要损失多少的利益?你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杨首辅,听完杨志远如此理直气壮的话语,额头上的神经突突在跳,气的连砸三只钧窑茶盏,碎瓷片散了一地,却无人敢上前半步。
杨志远却在杨允功砸完这些茶盏后,平静道:“祖父,吏部并非杨家的吏部,吏部侍郎能者居之,只要对江山社稷有益,谁人去做,又有何关系?祖父未免太过狭隘了。”
杨允功冷笑了三声,不再和杨志远辩驳这些,他脸上的怒意越来越盛,对刘管事命令道:“拿老夫的鞭子来!”
刘管事无有不从,连忙让底下人去拿鞭,这个鞭子是用小牛皮制成,精致异常,韧性十足,打在人身上也格外的疼。
“今日老夫就在祖宗面前,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孙儿,让你脑子里清醒清醒!”
“若是养出来的一个只会处处和老夫作对的孙儿,那么就算今日将你打死了,我也权当没教养过你!”
鞭子在空气中抡过,发出一道道破空之声,杨志远跪得笔直,一下下受了,春衫单薄,才打十几下,杨志远身上的衣服就裂开了,打在皮肉上这个疼痛非常人能忍受的。
几十下鞭子打下去,杨志远身上多处流下鲜血,一件碧青色的常服已经不成样子了,直到杨志远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来,杨允功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杨允功到底年纪大了,使劲挥鞭几十下,自己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看着被打的如此狼狈的杨志远,本想命人抬下去给他治伤,没想到杨志远自己却是一点点爬了起来。
他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想拱手行礼,但是两条胳膊已经皮开肉绽,根本不能有丝毫动作,他只能费力弯了弯腰,然后挺起背脊,颤抖着声音道:“多谢祖父赐鞭,只是还望祖父知晓,再没有下回了,以后还请祖父以同僚之礼待之。”
杨允功没想到他嘴硬至此,甚至有了要和他这个祖父切断所有关系的意思,顿时杨允功自己心里也慌乱了一下,然后硬板着面孔道:“不孝孙还敢走?你信不信今日我就将你打死在这里,清理门户!”
杨志远笑了一下,冷静道:“祖父今日可以杀我,但是陛下和其他同僚会为我讨回公道。”
杨志远说完之后,不再理会杨允功,背过身去,脚步极为缓慢地往外走,每走一步,地上就是一串血痕,让原本围着的家丁都忍不住让出一条道来,没人再敢阻拦。
杨志远一直硬撑到杨府门外,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小厮就等在门外后,整个人就瘫软了下来,双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