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作品:《我和未来的老婆

    厉非找人的过程中也有过短暂的不冷静。
    尤其是最初两个小时,从八点多到十点多,街上车辆行人渐少,空气中有点要下雨的湿润。偶尔的鸣笛刺得他脑子突突。
    他也一度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傅斯霆要躲起来,难受了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不向他求救。
    是他对他不够好吗?是他不够爱他?是表达得还不够多???
    傅斯霆连他都不要了是打算去哪?
    也想过很多糟糕的可能。想起发小说的女朋友割腕,他抱她去医院时爱人随时会断气在怀里的崩溃和无助。也记得傅斯霆大学时上天台的视频,虽然他说那只是演的,常傲瑜也证实了那确实是演的,医生也说他没到那个程度。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有那么大约十来分钟的时间焦躁得很,但很快又从窒息和胡思乱想里重新清晰了下来。
    不会的。
    近一年的朝夕相处,他了解傅斯霆。
    他的宝贝是能从深渊底下直直飞上来越万重千山的鸟,是燃尽后又重新燎原的火焰。
    傅斯霆不会去跳楼、吃药、卧轨,就算疯了也不会。
    中间他当然也打了电话问了医生怎么回事。医生也很不解,他说病理结果是提前出来了,也确实不太好,但正因为发现得特别早所以其实也是好事!
    因为这个病早期是能治的,而且是好治的。他会直接告诉病人本人也是本着负责任的想法,让他赶快安排后续检查和手术,越早治越好啊。
    而且他也跟病人解释了,95%以上的治愈率,这两年还出了对这类早期癌症特别有效哦哦微创冷冻消融针新技术,手术完隔天就能出院。临床效果好,并发症也少。
    虽然癌症听着吓人,但这治愈率真的算不上绝症了,不至于精神崩溃吧?
    他怎么能知道他的话病人后续根本都没听进去!
    厉非找到傅斯霆时,是在河畔湿漉漉的霓虹里。
    有人抱着膝孤零零坐在河边,雨水有些糊了头发和眼睛,让他活像一只耷拉着毛的小野狗,可怜又可笑。
    瘸腿小野狗看到他还想逃。
    雨水那么凉,水里的月亮也碎了,但厉非知道傅斯霆的没有碎。他知道他比谁都坚强。
    他沙哑着伸出手:“过来。”
    傅斯霆没有理他,埋头发出低低的呜咽。厉非走过去,短短几步想起很多。想起三年前隔着透过阳光的落地玻璃看到他,想起摄影棚他走上来说“你好”。想起沙山金黄、影视城的风和雨。
    想起他一次次来找他时,目光的清透坚定,明亮又温暖。
    那是傅斯霆阳光灿烂的样子。
    但他也不觉得,眼前他这被雨浸透的另一面陌生。
    在他看来只是在甜蜜相处的时光里,渐渐的,他一点点发现甜甜的宝贝发现底下还有一层。就像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叫做黑糖话梅的零食。咬开黑糖尝到里面的酸梅。
    但其实也不意外吧。
    能从无比贫穷艰难的深渊里咬牙爬上来的人,温暖外表之下怎么可能没有一只坚硬的小怪兽呢?
    他蹲下来,不管污泥沾湿了昂贵的风衣,伸手蹭了蹭傅斯霆脸上的污迹。那张颓靡的脸抹去污渍后恢复到他熟悉的眉眼,眼周有一抹突兀的红,让他的心跟着疼了疼。
    小怪兽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很孤单。没有爸妈,没有长辈,没有可以去投奔的朋友。
    但小怪兽也不是没人要。
    他要的。
    他坚定地把人抱起来,不管傅斯霆微微挣扎。他的胸口正好抵着耳畔,心跳无比真实地咚、咚、咚地响着,哪怕发疯难过,仍旧很有劲,很鲜活。
    ……
    等好不容易回到医院把人弄干,傅斯霆又有点烧起来了。
    他发烧时的状态和微醺时有点像,不清醒地卸掉了伪装反而更好沟通。他被换上了一身毛茸茸的衣服,滚烫靠着他也像个柔软的小动物:“我以为治不了……”
    医生很生气:“你在哪上的假网?从哪看的百分之二十不到的存活率?早期正常治,都是能治好的!”
    傅斯霆点点头,恍惚知道他好像不用死了。可脑子依旧不太转。
    医生又交代了很多才离来。他则被厉非抱起来,有点暴力地扔医院床上。额头被重新贴好了退烧贴,手指的擦伤也被处理好了,额头则被抵着,他有些迟钝地觉得,厉非似乎是有点咬牙切齿的。
    “傅斯霆,我再问你一次还要分手吗?”
    “……不,不分。”
    “那好好治病吗?”
    “嗯。”
    他点头。外面的雨停了又下。气息很近,滚烫交缠。发烧中他浑浑噩噩,面色潮红,习惯性唇微微张开了些许。
    在他断线的脑子里,这么近依偎着就会亲吻,那几乎是一种本能。
    可厉非没有亲他。
    不仅没有亲还丢开了他。把他摁回床上,骤然抽离所有温度。
    “我还是看你不太顺眼。”他说,“你今天晚上自己睡。”
    “……”
    傅斯霆反应不过来,有些呆呆的。手里还捧着退烧的纸杯,眼睛里折射着路灯的昏黄。
    然后他抿了抿苍白的唇,又开始像快被丢弃的小狗了。
    厉非却只觉得他活该。
    之前是谁发疯,大半夜的不回家,就算只是误会——但不是不要他吗?不是让他走吗?不是不治了,想一个人死外面吗?
    得个病就想着赶紧分手是吧,要一个人自生自灭是吧?
    厉非转身就走。
    “不要!”
    “能不能,”衣摆被一把扯住,有人佝偻着,“能不能,别走……”
    他的声音太哑,求饶一般卑微。厉非忍了忍钻脑子的水汽。
    混蛋。
    他还是很残忍地走了,走了十分钟,去楼下二十四小时粥铺买了小馄饨和炒青菜。又冷着脸回来给“自生自灭”的人喂下班后一直没吃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傅斯霆看上去极为可怜,也说不出话,喂就猛猛吃。
    也不敢随便动,再动眼底的水雾就要掉下来了。
    厉非也不跟他说话。
    不知道究竟该生气还是心疼。不想理他,想要抱住的冲动也被生生压抑。
    呵,抱他。
    抱他有什么用?那张嘴还是会说分手,可怕得很,那双腿给他治好了还是会乱跑跑丢。真不能纵容了必须给他一点教训。否则这次只是在河边坐着,下次就不知道要去哪了!
    一大碗馄饨吃完了。
    厉非:“起来漱口,睡觉。”
    ……
    睡前没有晚安吻。
    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厉非其实也没有真的走,就在病房的小床上躺着,但傅斯霆不敢过去。
    他吃饭的时候,手指悄悄试探想去握他的手,都被他阴恻恻的眼神刺了。
    万籁俱寂以后他唇张了张,以为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厉、厉非……”
    声音却在安静的房间里落针可闻。
    他没有说下一句,他想让他抱抱他,可满脑子都是厉非说他不顺眼。他也知道“不顺眼”只不过是一句气话,可是。
    陡然一阵剧烈的酸涩,他总算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被宠得多娇贵小心。
    连一句“不顺眼”都受不了,但他小时候可是在鱼龙混杂的小黑屋筒子楼区域长大的。那里邻里邻居日常吵架打架,隔着纸糊一样的墙壁,整栋楼每家每户都听得到。
    邻居家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一个个都口不择言骂的可脏了。他妈江月萍也经常和野男人吵架,互相用词也是彼此祖宗十八代口吐芬芳羞辱性极强,专找对方痛处短处揭。
    然而,就是那样互相狠狠羞辱的夫妻、父子、情侣,隔天又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和好了。之前曲织帆和前男友开撕也是核爆级的把人贬得一无是处,就这样几天后对方还来求复合来着。
    这世界上正常人的言语承受强度,都是那种级别的。
    也只有他,一句“不顺眼”就受伤。可如果这种程度就会难受,他口不择言对厉非说的那些又算什么?
    他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整个人像是要从胸腔一点点烂掉。
    “傅斯霆,”空气里传来厉非冷冷的声音,“刚才喊我干什么?把想说的话说完。”
    厉非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音。
    “……”他默默爆炸,真的是给自己找气生,以后看谁再对他心软!
    正咬牙想着,忽然身边一热。他睡的是医院加的床,本来就没有那么结实,也窄。陡然加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直接摇摇欲坠,吱呀呀的。
    傅斯霆发烧微烫的身体小心翼翼,从背后紧紧贴着他:“……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下次……再也不会了。”
    “对不起,我以后会好好的。”
    他这简单几句说的断续,厉非忍下心疼,一时想起很多说法。
    网上说抑郁情绪上来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患者有些行为确实不是故意的,还有时候也不是冷漠不理人,就是太累了没力气和心思沟通。他自己也很难过。
    但即使如此,傅斯霆还是会怕他伤心、怕他误会,逼着自己解释,哪怕撒谎也要说出“我很好我没事”,崩溃了也要把真心给人看。
    厉非默默转过身,立刻被主动钻了满怀。
    他有一瞬间的不能呼吸:“走开。”
    傅斯霆如遭雷击,彻底委屈不动了。以至于一度没感觉到厉非与言语相悖的,死死抱住他的双手。
    直到很久,他才意识到紧紧包裹全身的温度,身体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