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朕知命矣

作品:《大明1566:摄政天下

    第611章 朕知命矣
    西苑。
    自先帝龙驭宾天之后,这一处实质上存在二十多年的大明最高权力中心,终于是难得的平静了一年有余。
    整片西苑,草木愈发丰茂。
    太液池里的湖水,依旧清澈如玉。
    水畔的垂柳长得更高了,垂下的柳枝也愈发的多了。
    然而。
    自从四年前,渐渐不愿再日日过问朝政的皇帝搬进西苑。
    才趁机年余的西苑,便再次恢复到了过去的热闹,甚至比之先帝在位的时候更显热闹。
    毕竟。
    先帝当年迁居西苑,整日里都是在万寿宫或玉熙宫潜心修玄。
    而今上这位隆庆皇帝搬来西苑,却是一时间将西苑打造成了比之教坊司都毫不逊色的声乐享乐之所。
    如今的西苑。
    终日都有丝竹声飘扬。
    自从摆脱紫禁城后宫的约束,当下的西苑不分白昼,终日可见各处有着一名名二八年华,模样美妙的女子,穿戴宫装亦或是这几年由柏富贵等西洋商人进贡的西洋奇装异服。
    四年的时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但对于紫禁城和西苑来说,所发生的事情也并不算多。
    国朝新政如火,中枢内阁上下一心,全力以赴应对新政,在两京一十三省推行新策。
    西苑却好似游离于九天之上一般。
    然而。
    一切都随着皇帝开年后身子急转日下,开始出现了转变。
    皇帝真的不豫了。
    虽然西苑的丝竹之声依旧不曾停歇,虽然那些真的可以说是搜罗自天南海北的女子们也不曾被遣散。
    但皇帝终究是拖着被掏空的身体,躺在了万寿宫深处。
    最终。
    在紫禁城乾清宫那一场大火中,惊恐吐血。
    是夜。
    天色未亮。
    早在三年前如愿以偿将吕芳、黄锦等先帝身边老人送去昌平看守皇陵之后,腾祥坐在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上。
    然而今夜。
    腾祥却只觉得自己从骨子里感受到一股股透出来的凉意。
    望着躺在龙床上从嗓子里发出悠长的气息,缓缓睁开双眼的皇帝,腾祥连滚带爬的到了龙床旁,双手紧紧的扣着床沿。
    “万岁爷!”
    “主子!”
    “您可觉得好一些了?”
    问话间,腾祥已经转头看向殿门处候着的太监们:“去,快叫前殿守着的太医们进来。”
    然而不等太监们反应。
    龙床上的朱载坖已经软绵绵的伸出手,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等等。”
    腾祥眼角一跳,又赶忙喊话:“万岁爷说了,等等,都别动!”
    这位靠着讨好皇帝,时常进献各类美女到皇帝身边从而坐到司礼监掌印位置上的太监,脸上布满了担忧和不安。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位子和权势是怎么来的。
    哪怕是从裕王府起家的冯保,这几年也被自己死死的压在下面,待在御马监不得动弹半分。
    可一旦皇帝当真出了事,稍有不慎便龙驭宾天,那自己必然会被扣上一个祸害皇帝的罪名。
    到时候,流放去皇陵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最大的可能,只会是绞死。
    龙床上。
    朱载坖看向伺候了自己四年的腾祥,脸上一片苍白,目光慢慢的流转着,他想要扭头看向外面,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能支撑他完成这一个动作了。
    于是,朱载坖只好抬眼看向殿顶:“什么时辰了?”
    腾祥赶忙回道:“回万岁爷,已经快到寅时了。”
    他在心里还不由的补充了一句,若是再晚一些,守在午门外的那些前朝文武百官就能入宫了。
    朱载坖却继续气息游离的说道:“宫中的消息……”
    虽然自己这四年一直待在西苑,享受常人难以想象日子,但他从来没放松过对朝廷的关注。
    内阁和中枢操办新政的差事做的很不错。
    虽然地方上似乎正在积蓄着不满,但貌似也都在可控范围内。
    直到不久前,子夜时分乾清宫的那一把火。
    朱载坖才终于醒悟过来。
    这火,恐怕生的并不是那么正常。
    而这个时候自己又吐血倒下,还不知道外面会发生怎么的变动。
    腾祥赶忙回答:“万岁爷放心,文武都已经守在午门外了,奴婢也叫东厂在宫外监察各方,绝不会让外头生出乱子来。”
    朱载坖斜眼看向腾祥,心中却是一叹。
    这个腾祥或许侍奉人的差事做的不错,但对前朝的眼光却是极差的。
    寝宫失火,自己吐血倒下。
    外面又如何会不出乱子?
    朱载坖当即开口道:“传谕。”
    腾祥不知皇帝这时候醒来要做什么,只能低头请谕。
    朱载坖缓缓说道:“着龙武大将军严鹄禁严西苑,京营将军郭玉创领兵移至皇极门前,命御马监掌印太监冯保提调腾骧四卫,宫闱皇城内外。无朕口谕,皇城各门不得擅开。”
    腾祥心中一喜。
    只觉得这是皇帝为了控制皇城,大军调动,封锁皇城,如此一来前朝的文武百官只怕一时间就不会将罪责扣在自己头上。
    他当即领命,招来内殿的司礼监太监出去传谕。
    腾祥这时候还不忘进言道:“万岁爷,现在是否叫前殿的太医们入内?”
    皇帝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皇帝活的再久一些,自己的风光才能继续保持下去。
    然而朱载坖依旧是摇了摇头:“可曾派人去昌平了?”
    按照他的想法,宫里如今出了这等大的事情,虽然严家现在三代人都基本已经远离朝堂,就剩下严世蕃一个人还掌着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但严家到底还是朝中最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腾祥却面露不解,摇了摇头:“万岁爷,今夜事发突然,奴婢……奴婢们……”
    他哪里能想到还要派人去昌平的事情。
    这都几年了?
    整整四年。
    严家就好似是从朝堂之上彻底消失了一样。
    两年前,内阁次辅袁炜与首辅高拱发生冲突,最终被排挤的离开朝堂,返回故土。
    如今内阁之中,赵贞吉因为需要操办度田和清查人丁的事情,才被高拱留下。至于胡宗宪,则因为有九边的戚继光、王崇古两人作为依仗,才没有被动。
    高仪则完全是依从高拱之人。
    倒是今年开年之后,朝中有传言,首辅高拱似乎是想要将兵部尚书杨博召入内阁。
    其目的大抵是为了分化严系和九边晋党的关系,用杨博来分化王崇古和严家的合作。
    顺带着便是将同样是晋党出身的张思维,给放在了吏部右侍郎的位子。
    至于严家?
    虽然严嵩还顶着太师的身份活着,礼部尚书的位子还空着留给严绍庭,但严家这几年真的没再有什么动静了。
    一开始朝中还在关注躲在昌平书院的严绍庭,是不是真的在推广他的那个新学,又或者是在昌平这个离着京师不近却又不远的地方谋划些什么。
    但四年下来。
    所有人都发现,严绍庭真的就是在书院里认认真真的治学,新学如今也几乎快要成为天下显学,有取心学而代之的迹象。
    可除此之外,包括严绍庭在内的整个严家和严系官员,这四年真的是半点政治主张都没有,内阁和中枢交代什么事情,便认认真真的去执行。
    也正因此。
    朱载坖见腾祥回答的犹犹豫豫,心中便是一叹,也知晓这厮定是没有派人去昌平。
    不过想来也不怨他。
    朱载坖只好再次虚弱疲倦的开口吩咐:“快,派了得力的人快马加鞭去昌平,让太师和太子少保即刻入宫!”
    腾祥虽然看不懂皇帝的想法,但见皇帝语气郑重,便赶忙起身就要自己亲自去安排人前往昌平传谕。
    但朱载坖却又问道:“太子呢?”
    腾祥急忙停下脚步:“太子在慈庆宫。”
    朱载坖脸上的担忧少了几分,嗯了声:“让严鹄、郭玉创还有冯保,都分一队人去慈庆宫守着,凡慈庆宫之外的人皆不得入内,敢有靠近者,斩!”
    见皇帝如此言语。
    腾祥不由的神色一凝,也反应过来事情可能比自己想的要更为严重了,他深深一拜,这才步履沉重的出去安排事情。
    见着腾祥离去。
    朱载坖躺在床上,眼神飘忽的注视着殿顶,眼里慢慢的流露出一丝不舍和懊悔。
    他的眼角渐渐泛起晶莹的光亮。
    他接连两次拒绝了腾祥提议的叫太医前来请脉诊断,非是因为被寝宫大火给吓住了。
    而是因为子夜时分那一口血之后,他便已经自知命不久矣。
    朕既已知命。
    何故召医无劳?
    一息长叹,自朱载坖的嘴里发出。
    在不舍之中,他的眼里却又多了几分果决。
    是时候趁着最后的时间,将一些事情彻底敲定下来了。
    而在宫外。
    当苏醒过来的皇帝做完一系列安排的时候。
    午门。
    得知乾清宫失火消息的文武百官,早已聚集在午门下。
    以内阁首辅高拱为首的文武百官,无不是脸色焦急不安。
    如今的户部尚书王国光见内阁辅臣立于百官之首,却又皆不言语,脸上显露急色:“元辅,诸位阁老,如今皇上寝宫失火,我等身为人臣,又岂能安候此处?合该由元辅及阁老们联名我等,请奏入宫面圣。”
    王国光是山西泽州府人。
    在朝廷有着南直、浙江、江西三地出身官员不得掌户部的潜规则下,王国光这样出身晋地的官员,在高拱要大用晋党的情况下,自然是被委以重任,担着户部的差事。
    也因此与高拱走的更近一些。
    在王国光开口后,翰林学士、礼部左侍郎吕调阳亦是开口道:“元辅,户部所言在理,现如今寝宫大火,我等在这午门外,尚不知宫中情形。近日常闻陛下于西苑,圣体不豫,若是听闻寝宫失火,还不知陛下又会如何。一旦稍有不慎,我等若不在圣前,只怕会有被隔绝内外之险,此刻便是我等不至圣前,元辅等人却也该候于圣前听宣。”
    或许是因为礼部尚书的位子被人为刻意留给严绍庭,这位桂林府出身的吕调阳,这几年一直只能待在礼部左侍郎的位子上,操办着整个礼部的差事。
    这几年也有传闻,高拱想要调吕调阳入阁。
    只是若不让其升任礼部,便直接将其调入内阁,难免显得有些不好看。
    跟着吕调阳开口说话的,则是站在他身边出身自南直隶的礼部右侍郎陆树声。
    “是啊元辅,现在无论如何,还是要设法让我等知晓皇上情形最要紧,我等又如何能一直待在这里?”
    当陆树声说完之后。
    站在前列的高拱,终于是回头侧目看向了他。
    高拱眼底深处闪过一道寒芒。
    如今朝堂之上,自徐阶、严讷、潘恩、李春芳等人先后被罢免或转任地方,这几年江南出身的士绅清流,便数这个礼部右侍郎陆树声官位爬的最高了,俨然有新一任朝中清流旧党首揆的迹象。
    那么。
    这一次乾清宫大火到底是怎么起来的呢?
    高拱眼里多了几分审视。
    似乎是察觉到了首辅的目光观察,陆树声默默的低下了头,目光转动却让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
    又有一人开口说话。
    “前些日子中枢才行文江南,要调张居正回京,如今宫里出了这等事情,想来京中会有些日子不太平。不如再行文张居正,命他继续留任苏州,待朝中料理了诸事,再让他回京担起别的差事?”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对方嘴里张居正的儿女亲家,现任刑部尚书王之诰。
    而在王之诰说完后,原本已经低下头的礼部右侍郎陆树声,忽然又抬起头看向对方,眼里闪过一道迟疑。
    不过在几人旁边的新任工部尚书朱衡,却是皱眉开口道:“今年开春入夏的时候,工部便进了奏事,也与司礼监有过交涉,因为今年入夏的早,宫里早就做过防火的筹备,各处也都增备储水以迎不测,何故这火便能烧的透天大亮?”
    专业的技术人员开口。
    顿时让众人心中生出一丝不一样的猜测。
    不过朱衡这位直接从原工部尚书雷礼手上接过工部差事的新尚书,却是说完后便闭口不再多言。
    高拱适时的冷哼一声。
    却又让人猜不出他这冷哼是冲着什么地方去的。
    正当众人还要发言的时候。
    午门上的城门口处,已经有司礼监的太监探头伸出来。
    “传陛下口谕,宫禁横遭祝融,朕无虞,然内廷人心浮动,人事混乱,待龙虎军、三千近军、御马监彻查寝宫火因,镇压浮躁,得谕开宫门,诸官急切圣躬,朕已闻之,百官勿得擅动,待命午门。”
    传谕的声音从天而降。
    已经在午门前等候多时的官员们,瞬间炸开了锅。
    一时间,人声鼎沸。
    几乎是所有人都开始冲着城门口上叫喊了起来,要求打开宫门。
    然而,城墙上除了宿卫宫廷的禁军官兵,却再不见先前那传谕的太监。
    城楼下。
    高拱等人眉头几乎都要夹断。
    一丝不好的气息,开始在人群中传递扩散。
    …………
    月票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