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朔方的狼烟(4k)

作品:《晋庭汉裔

    第211章 朔方的狼烟(4k)
    得知对方是鲜卑诸部中最为强大的拓跋鲜卑,刘羡自然也熄了与对方对抗的心思。
    因为从眼下的情形和对方的话语来看,眼下这支包围自己的队伍,应该并非是对方的主力,而更像是一支偏师。这么看来,双方的差距过于悬殊,根本不存在对抗的可能。自己不如先示人以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上报到征西军司,才是更合适的解决办法。
    想到这里,刘羡便让吕渠阳转告说:“我们是征西军司的晋军,我们上级近日得到消息,说是吕梁山里出现了马贼,掳掠商队和百姓,为了保境安民,便先派我们前来搜寻。你们便是到夏阳害民的马贼吗?我记得你国与我朝是友好之邦,已经有数十年了,为何主动衅边?如果不给我们一个解释,朝廷大军一发,必将尔等亟为靡粉!”
    吕渠阳将这些话翻译过去的时候,那些拓跋鲜卑人都在旁听。听说晋军将他们当做马贼,他们无不哈哈大笑,感到非常滑稽,但又听说晋军有与他们开战的意思,鲜卑人们又都神色整肃起来,朝着被包围的晋人发出嘘声,表达着对弱者的不屑。其中甚至还有朝空中射鸣镝箭示威的,但到底没有人真的动手。
    为首的那人挥手示意,让所有部属安静下来,而后审视着刘羡等人,他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用手抚摸着座下的马匹,马儿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在原地盘旋了一圈。
    他继续用鲜卑话说:“这些话你和我说没有用,既然你已深入此地,不妨就跟着我走,去和我们首领大人见一面,把这些话告诉他,看看他如何回应!”
    吕渠阳转述之后,刘羡又问道:“还不知阁下姓名。”
    那人笑了笑,骄傲地吐出几个音节,又说了一句话,吕渠阳翻译说:“他说的是,拔拔彻,拓跋家族的堂弟。”
    就这样,在拔拔彻的带领下,刘羡带着一众属下被迫继续北上。
    刘羡其实早就听说过拓跋鲜卑的名字。
    早年卫瓘掌管征北军司时,就多次向朝廷上书,极言拓跋鲜卑之强大,认为是如今西晋边患中最为强大者。其主拓跋力微,崛起于魏武帝曹操之时,他纵横河套,先后兼并没鹿回部、白部等强大鲜卑部落,最终又占据了汉朝时期的雁门、定襄诸郡,定都于盛乐,可谓是称霸漠南,威震漠北。
    而拓跋力微在位时,先后和魏室与晋室交好,遣使称臣。其太子拓跋沙漠汗也曾到洛阳来担任人质,据说地位比刘渊还高。不过,在咸宁三年,也就是刘羡五岁的时候,拓跋沙漠汗返回盛乐。卫瓘趁机施展反间计,大肆收买拓跋麾下各部人心,让他们向拓跋力微攻讦拓跋沙漠汗。
    此时拓跋力微已经年近百岁,意识不清,他对汉化过深的儿子也有所不满,跟着骂了几句,不料众首领立刻以此为由杀害了沙漠汗。等拓跋力微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他只能在后悔中渡过自己的余生。拓跋鲜卑据说也因此掀起了内乱,自此一蹶不振,走向衰落。
    屈指算来,这好像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拓跋鲜卑是从内乱中缓解过来了吗?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有什么打算?这都是刘羡想要弄清楚的。
    不过按照刘羡猜测,拓跋鲜卑的大本营在雁门,距离夏阳大概有上千里,他们应该不是要从这里入侵关中,应该只是有什么偶然的因素路过这里,所以刘羡才敢扯起征西军司的大旗,希望能够让这些鲜卑人有所顾忌。
    只是随着拔拔彻北上,刘羡心中的底气变得有些不足。
    因为这一路上,刘羡不时能看见有成群结队的鲜卑人骑马活动,人数多者不下数千,少者亦有数百,若是稍作统计,就不难发现,在夏阳北部活动的鲜卑人已经超过万人,但这显然还不是鲜卑的主力。这样规模的大军,已经足以进行一场大规模的国战了。
    而等他们快马加鞭,日行百里,先后穿过壶口瀑布、木瓜滩、乾坤湾,而后沿着一条名叫清涧川的支流,折而向西,最终停留在一个三条小河交汇的山谷,终于来到了鲜卑人在朔方的大本营。刘羡已经不知道这里叫什么名字了,他们已经离开晋朝国境近三百里,只知道大概仍然在朔方的范围内。
    吕渠阳去问拔拔彻,对方笑着告诉他道,按照铁弗人的记忆,这里的地名叫永坪川。
    而在此刻的永坪川,有数万匹不同颜色的马匹正在河流边饮水,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河岸上,腿上健壮的肌肉令人触目惊心,而周遭的山坡山谷里,漫山遍野地遍布着鲜卑人的帐篷,同时还树立着各种颜色与图案的旗帜。大雪过后,阳光变得格外晴朗,山坡上嬉戏的鲜卑人们歌声也因此格外嘹亮。
    刘羡一眼望过去,内心几乎在呻吟:这到底有多少人?恐怕不下五六万了吧!考虑到还有相当的鲜卑人游荡在外,这大概还不是这些鲜卑人的总数。
    莫非拓跋人要准备为死去的太子报仇了吗?这可不比匈奴人那些乌合之众,刘羡仅从这些帐篷的布局,鲜卑人的马术,还有他们身上金光闪闪的铁甲就知道,这群鲜卑人是真正的善战之辈。就算征西军司现在在张轨指挥下,恐怕都很难抵御,更别说负责的是孙秀了。
    拔拔彻抵达永坪川后不久,就有人来找他问话,他指了指背后的刘羡后,对来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的话,然后来人点点头,走过来对着刘羡说了简短的几个音节,虽然听不懂,刘羡也猜到是让他跟着走的意思。他就让部卒们都停留在这里,只带着吕渠阳随行。
    这个使者把刘羡带到一个大帐,帐前立有一面两丈玄色虎头长旒幡,前面立有上百名侍卫,看上去极为威武。
    刘羡随之进帐后,只见帐中铺着一面巨幅羊毛毯,上面摆着火盆,而最里面一个比平常宽大数倍的裹皮胡床上,垂腿而坐着一个中年人,一看就是鲜卑人的首领。两旁如云的武士身着白服环绕周遭,身前又跪坐着数十名或年轻或年老的胡人,看他们服装都地位不低。
    见有陌生汉人被带进来,这些人都紧握佩刀,凶狠盯视。令人心生畏惧,有不敢仰视之感。
    那首领貌壮身长,须发并不像寻常胡人一样浓密,反而精心打理过,但脸上有一道刀疤,这使得他有一种文武兼备的复杂气质。他神色专注,见刘羡两人被带上,首领恍若没有看见,而是拿着一张羊皮卷做的地图,正在用手指上下指点,似乎正在思考什么进军的路线。
    刘羡被引至首领面前十余歩,就受两边的护卫阻止,令他站立。大概是为了恐吓刘羡吧,他们纷纷将佩刀半拔出鞘,寒凉的刀芒顿时在帐中闪耀,杀气更是四溢。但刘羡不为所动。他拱手弯腰施礼,大声说:“在下征西军司刘羡,在此见过拓跋大人!”
    经过吕渠阳的翻译后,对面的首领抬眉看了他一眼,用鲜卑语嘟噜了一句,好似根本没把刘羡当一回事。而此时一个中原打扮的文士从护卫中走了出来,他对刘羡说:
    “我家大人要我问你,你们晋人追踪我们大军干什么?”
    刘羡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没想到在鲜卑人中竟然还有汉人,他说:“在下并非是追踪贵部,而是贵部有人越过国境,犯我疆域,扰我百姓!我还以为是北面来了马贼,这才越境击贼。没想到竟然不是马贼,真是叫我意想不到。”
    他不等对方翻译,立刻又厉声道:“我反而要问贵部,我记得我朝与贵部立有和约,两国互不相犯,可贵部竟然兴如此大兵,不远千里来到朔方,还派兵越过疆界,到底是何缘由?是打算开战?!还是另有图谋?!无论如何,贵部都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虽然在场的很多人都听不懂刘羡的话,但听他的语气态度,就知道是很不友善的发言。话音一落,很多人就已经站起来,用眼光逼视他,而听完翻译后,那些半拔刀的武士,此时完全把刀都抽了出来,对着刘羡破口大骂。
    刘羡是在刀剑中滚过来的,他怎么会害怕?直接把手放在剑柄上,毫不回避地一一回以直视,竟然分毫不让。
    而直到此时,这位所有人簇拥的拓跋首领终于再次开口了。他先是用鲜卑语,很严肃又缓慢地对周围人说了一段话,尽显上位者的威严,而后周围的武士都还刀入鞘,立起的人全部坐下,场面就恢复了平静。而后他再用汉语对刘羡道:
    “你握剑的姿势很好,看你手上的老茧,应该是个很有造诣的剑士。”
    见刘羡露出惊异的神情,这位中年人笑了笑,说道:“你应该听说过我父亲的名字,他叫拓跋沙漠汗,他会汉话,我当然也会汉话。”
    “我是现在拓跋鲜卑的西部大人,拓跋猗卢,是拓跋力微之孙,拓跋沙漠汗之子,当今首领拓跋禄官之侄。”
    刘羡这才明白来人的身份,他原以为来者是现任的拓跋鲜卑首领,不然如何动用如此多的人力呢?不料竟然不是,西部大人又是什么意思?来到这里的拓跋鲜卑人难道还不是主力吗?
    但他脸上仍然不动声色,再次拱手行礼道:“是下官失礼了。不知大人能否回答我刚才那些问题?”
    拓跋猗卢颇为欣赏地看着刘羡,不过这种欣赏是一种纯粹上位者的欣赏,他评价道:“就连宁朔将军刘弘,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倒是个有胆色的人。”
    说罢,他微微后仰身子,很随意地说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也无妨,你也可以帮我转告贵国,你过虑了,这次我前来朔方,并非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我的叔父,也就是当今的鲜卑首领拓跋禄官,在今年做了一个决定。”
    “我国和平数十年,人口滋生,部众繁多,已达百余万,仅河套一地已难以供养。故而他把拓跋部一分为三,他领东部,我兄长拓跋猗迤领中部,我领西部,各自管辖一部,各自寻找出路。”
    “如今我追逐水草,领十万骑士进入朔方,无非是打算威慑朔方的这些小族罢了,并不打算侵入贵国边境。我如此行事,应该没有违反两国的和约吧?”
    拓跋猗卢轻飘飘的话语,落在刘羡耳中,却是宛如轰雷一般:原来拓跋鲜卑带来了十万骑军,准备占据整个朔方?
    这个数字可能是恐吓,但也有可能是现实,但刘羡根据沿路来的所见所得,更倾向于这是个现实。他对拓跋猗卢道:“既然如此,那自然是两国的一个误会,希望大人能够约束部众,尽量不要扰民。”
    “当然可以,但根据两国之间的和约,我希望贵国也能提供一些方便。”
    拓跋猗卢很轻松地就答应了,并且提出一个条件:“我希望贵国能在夏阳开一个互市,为我国提供一些盐、酒、马料等物资,我国可以用羊、马来交换。”
    “我会转告给赵王殿下的。”
    至此,两边的谈话就基本结束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一个很简单的通告罢了,并不影响两国的内政。但在临行前,刘羡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敢问大人,贵部已经收服了多少部族?”
    “不过七八国罢了。”拓跋猗卢又拿起地图,低头指点起来,“我方才消灭了铁弗部刘训兜,下一步,就该对付肤施的郝度元了。”
    刘羡离开了拓跋鲜卑大营,他穿过重重叠叠的护卫,再次回到夏阳县卒中间时,看见永坪川的高处有人点起狼烟,狼烟随风直上,透露出独有的粉红色,让人联想到伤口处细嫩的肌肉。那也是号召大军集结的信号,周围二十里的军队都能看到。
    夏阳人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而是在十余名鲜卑人的监视下,踏上了返回之路。
    路上,李盛问刘羡到底发生了什么,刘羡沉着脸色回答道:“朔方要出现大变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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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