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单骑太守(4k)

作品:《晋庭汉裔

    第218章 单骑太守(4k)
    听闻北地太守驾临,夜幕下的浊阴坞内一片手忙脚乱。
    “快烧火,府君来时还没有用膳,赶紧煮一些汤饼送过去!”
    “可大家不是说,张府君在盘龙湾战死了吗?头就挂在泥阳南门,难道这也都是误传?”
    “哎呀,张府君是死了,可朝廷又派了新府君嘛!”
    “新府君?什么新府君?眼下北地一片大乱,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好像是夏阳来的刘县君,被孙长史临时调来的。”
    “哦?那是好事啊!我听说过他的名字,说是关西第一的县令。”
    “哈哈,这用你说?雍州郡县里,谁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伙夫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紧急在伙房里生火做饭,只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他们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向坞堡中央频频张望。当然也不只是他们,正在马厩里添加草料的马夫,在阁楼内打扫房间的侍女,还有坞堡上防卫意外的佃户们,都频频向大堂的方向张望。
    他们都非常好奇,这位闻名关中的新府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何孤身来到此地?又在和主人们谈些什么样的话呢?
    祠堂内,刘羡端着茶碗环首四顾,打量着这座防御森严的坞堡,对着面前的三名傅氏子弟感慨道:“贵府的坞堡真是惊人,我家在偃师有个东坞,恐怕不及贵府的十一。”
    “哪里哪里,府君过奖了。”说起这座坞堡,傅晞口中虽然谦卑,可脸上还是露出自豪的神色,介绍道:“我家经营这座坞堡已有百年,前后翻修了四次,才有如今规模。府君是公爵之家,只要愿意经营,十来年就能达到这个规模了。”
    “哈,那可不一定,家族兴衰,乃是天定,人岂能揣测!想五年前,弘农杨氏何等荣华,转眼覆灭;河东卫氏扬名中夏,竟遭夷族。衰亡何其之速也!贵府能够经营此坞百年,足可见运势之深,福泽之厚啊!”
    “哈哈哈,真是可惜族长不在这里,不然听到您如此美言,他定然是连饮三杯,一抒胸怀啊!”
    这并非是刘羡与傅晞的第一次会面,事实上,此前刘羡曾在夏阳芝川召开文会,便曾邀请过他,两人在会上谈过一些文学上和史学上的见解,算是互相有一个不错的印象。可惜后面孙秀突然搅局,让文会不欢而散,刘羡至此也就再没机会举办了。
    不过既有第一次,两人就有可以展开的话题,便开始相互寒暄起来,说些近几年的经过,北地郡的风土人情。但双方都知道,在晋军大败的背景下,这并非是真正要聊的话题。刘羡此来,肯定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收复北地郡。
    而之所以没有立刻展开这个话题,是双方心里都在犯嘀咕,想试探出更具体的一些信息。
    傅晞已经看过了刘羡的信物,已经知道他并非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北地太守。而是由赵王司马伦,以征西大将军之职临时任命,暂领北地太守。印绶都是临时造的,因为旧的北地太守印绶已经落到齐万年手里。
    加上刘羡是单骑前来拜访的,这不得不让傅晞感到怀疑,刘羡是赵王和孙秀派来的替死鬼。毕竟刘羡和孙秀的矛盾世所周知,眼下北地又为胡人尽数占领,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孙秀其实是想借刀杀人,借叛军之手除去刘羡这个眼中钉。
    若是这种情况,自己就要好好把握与刘羡的交往距离了,说不定对方为了完成收复失地的任务,什么冒险的事情都敢做,把家族也牵连进去,那就大难临头了。
    闲谈少许后,伙头们做好了饭,给刘羡端了汤饼过来,刘羡接过手,对着伙头道谢两声,然后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虽然吃相比阿符勒要文雅,但这些年刘羡也算把用膳速度练起来了。顾不上烫嘴,他端起碗夹起竹箸就连绵不断地往嘴里塞,汤饼流水一样就被他吃完了,然后刘羡毫无负担地又要了两碗,看上去已经饿了很久了。
    等用完膳后,他颇不好意思地对傅晞道:“这一路走来,我吃的都是难以下咽的干粮,如今能吃到汤饼,颇有一种重回人世的感觉,真是不好意思。”
    傅畅在一旁笑道:“这有什么?没有招待好府君,才是真正的不好意思,府君吃饱没有?不够我再去叫两碗。”
    “不了,不了,再吃怕就是饭桶了。”刘羡端正坐姿说,“还是说回正题吧,我此次过来拜访贵府,是有大事要拜托悟根兄。”
    傅晞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说:“眼下多事之秋,府君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就是,只要是我等能做到的,就会尽力而为。”
    口头上说得很好听,刘羡却皱了皱眉,因为其中的弦外之音不难听出,说是尽力而为,但实际上已经找好了事情超出能力范围的借口。
    刘羡打了个哈哈,笑道:“是啊,悟根兄说的极是,我也是如此想的。”
    “值此国家危难之际,虽然不能诛杀仇寇,为死难的将士复仇,但拼去这一身性命,为生民求一块净土,还是应该做到的。”
    “我此来不为其它,就是想求得贵府的支持,助我收复泥阳!驱除羌胡!”
    刘羡一开始还在笑,但随着话语的流出,他的神色迅速变得严肃,眉毛如剑锋般扬起,嘴角如泰山般压下,一双漆黑的瞳孔中透露出的是不容置疑的眼神。似乎言语中的大义已经和他本人合二为一,给予了傅晞无穷的压力。
    傅晞平日见惯了名士高官,可在这一刻,他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为何,他的眼光瞥到了刘羡的腰间,发现其腰背挺直,右手还扶上了剑。看到这一幕,他喉头一凉,原本想要拒绝的话,顿时就卡在喉咙里,不知该怎么说出来了。
    这让现场一时陷入了沉默,倒是傅畅先反应过来,反问刘羡道:
    “这么说,府君是一个人过来的?”
    傅畅是年轻人,他一开口,场面上的气氛就缓和了不少。
    刘羡知道傅畅的名字,作为灵州县公傅祗之子,听说他是关中有名的神童。刘羡抱了几分客气,笑答道:
    “一路上到处都是叛军和胡人,为了掩人耳目,我确实没从夏阳县府带人过来。”
    “那府君打算怎么平叛呢?眼下北地郡官兵尽没,泥阳、富平两县城池皆为叛军占领,北面的马兰山遍布着南下的铁弗人,原本张光张都尉守在那里,据说也战死了。您一个人来这里,能做到些什么呢?”
    傅晞闻言,顿时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在心中为傅畅叫好。
    刚刚傅畅使出了一招批亢捣虚,避免了直接回答刘羡的大义问题,反而直接点出了刘羡如今的窘境,一个单骑太守,没兵没人,他拿什么来收复失地呢?如果提不出一个可行的计划,那傅家自然也就没必要有所响应了。但刘羡显然就这个问题深思熟虑过了,他并不慌张,极为沉着地回答道:“这确实很难,但并不是毫无办法。”
    “还请府君明言。”
    “不知诸位知不知晓刘表单骑入荆的事迹?”
    汉末时天下大乱,袁术占领当时最富庶的南阳郡,企图以此为根基逐渐吞并荆州。董卓便任命刘表为荆州刺史,以便遏制袁术。袁术当然不愿意放刘表就任,便设法拦截官道,阻拦刘表赴任。
    谁知刘表单骑赴任,从小道赶赴宜城,联络周遭的蒯良、蒯越及蔡瑁等当地士族,诱杀当地不服从管理的宗贼。其余官员闻讯后,大惊失色,要么投降刘表,要么解职离去,使得刘表控制了南阳以外的荆州六郡。
    刘羡此时提起刘表,显然是以刘表自比,而将北地郡比作荆州,傅晞、傅畅等人比作蒯良、蔡瑁,希望行诱杀之故计,来消灭叛军首领。
    作为傅氏子弟,傅晞、傅畅当然知道刘表的事迹,傅晞心头一沉,心想:刘表单骑入荆州,说得好听,但实际上,真正平定荆州的不是蒯良、蔡瑁吗?刘怀冲说得好听,还不是想让傅氏当马前卒罢了,他凭什么?
    但这话说不出来不太合乎礼义,傅晞只好含糊其辞说:
    “这恐怕不太好办。”
    “不好办在何处呢?”
    在刘羡的追问下,一旁的傅畅再次接话道:
    “府君想得虽然好,但未免有引喻失义之嫌。”
    “哦?世道说说看。”
    “当年刘表能单骑入荆州,是因为袁术尚只掌握南阳一郡,活动于荆州其余诸郡的,无非是些蟊贼,各郡百姓还是心向汉室的。所以仅需团结蒯、蔡等名族,略施小计,就可以执掌荆州。”
    傅畅在此处稍顿,直视刘羡的目光,继续道:
    “可眼下这情形却截然不同,叛军已经占据北地全郡,郡内的胡人也已悉数投靠叛军,不可计数,相比之下,郡内的汉人不到万人,可谓民心、地利皆不在朝廷。”
    “府君若是想要仅靠我等支持,就说要收复北地,未免有些太夸大了。”
    听到此处,傅晞再次在心中喝彩,他发现傅畅确实不愧是伯父寄予厚望的神童,思维敏捷确实快过自己数倍,如此堂堂正正地驳斥刘羡,也就免去许多多余的烦恼了。
    他再打量刘羡,不免讶异地发现,这位代北地郡守不仅没有消沉,反而是用欣赏的眼光看待傅畅,他笑答道:
    “世道说得不无道理,但也有些有失偏颇的地方。”
    “是吗?还请府君指教。”
    “世道方才说民心所向,这确实是一件不容忽视的大事,但是推演却有问题。”
    傅畅抬眼问道:“是什么问题?”
    刘羡侃侃而谈道:“胡人和胡人是不一样的,粗略分来,就有氐人、羌人、鲜卑人、匈奴人、羯人、乌桓人。而每一个大族下面,也分为不同的部族,如鲜卑人中,知名的就有拓跋鲜卑、慕容鲜卑、段部鲜卑、宇文鲜卑。”
    “匈奴人也是如此,在朝廷的控制下,匈奴被分为五部,在朔方和鲜卑人杂居的被称为铁弗。之前还曾经因为地名被分为什么卢水胡、屠各胡。”
    “如今作乱的主要是铁弗匈奴,以及出身上党的后部匈奴,这些胡人并不团结。齐万年起兵,除了铁弗匈奴和后部匈奴会死战后,其余各部的胡人跟着作乱,无非是厌恶孙秀的苛政罢了。”
    “没有人会向往战争,所谓人心思乱,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就是一小伙人煽动罢了。据我所知,北地郡内的铁弗人并不多吧?多是些马兰羌跟着起哄罢了,只要我们击败其首领,分而化之,民心自然就会再次倒向朝廷。”
    刘羡说到这,稍微有些口渴,便停下来喝了口水,同时打量傅氏几人的神情,等待他们做进一步的反应。
    傅畅思考片刻,微微颔首道:“府君说得确实有理,可这一切不都是建立在能够战场取胜的前提下么?此前我们打探消息,在泥阳有七八千叛军,您打算带着我们这些坞堡家丁去打赢吗?”
    “八千?哈哈哈……”
    听到这个数字,刘羡哈哈大笑,起身向东面泥阳方向指去:
    “或许此前曾有过七八千叛军吧!但在现在,泥阳城内仅有五百余铁弗人,其余大部分都追随齐万年,去攻打更西面的安定、略阳等郡了。”
    “府君是怎么知道的?我们身在泥阳,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您可不要出言诓骗。”
    “当然是我单骑查看的。”刘羡收回手指,又坐了下来,对着傅畅几人安然笑道,“我又不是孙秀那样的蠢货,怎么会不知道知己知彼,再图后事的道理呢?”
    “不信的话,你明天可以派人去城里看一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话说到这个地步,哪怕是事先沮丧如傅晞,此时也产生了几分希望,心想,或许这位新任的北地太守真有办法收复失地?
    但傅畅仍然不依不饶地问道:“那就如府君所言,我们诱杀了贼首之后呢,泥阳城内还有数百叛军,必不肯降。加上其地势奇险,北面群山,南俯诸原,有泥水环绕,极难攻破,您又打算如何破城?”
    “我已派出一支奇兵。”刘羡沉声道,“只要城中一乱,定能轻易进入。”
    此言一出,傅晞与傅纂面面相觑:这位新府君不是说,他没有从夏阳县府带人吗?沿路重重胡人封锁,他又是怎么安排的奇兵?
    但傅畅却有些了然了,他笑道:“看来府君是十拿九稳了。”
    继而转首对傅晞道:“二兄,既然府君如此英雄,我们也不要堕了先祖和家长的名声啊!”
    年轻人总是对未来充满自信,继而敢于尝试的。
    求票!求订阅!请大家多多支持!大家的支持就是我更新的动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