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失败的军议(4k)

作品:《晋庭汉裔

    第227章 失败的军议(4k)
    第二日,刘羡从客舍内醒来,时辰尚早,窗外天色极暗,屋内一片漆黑。火盆上的木炭几乎烧光了,但还有两三块发红的炭芯,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却无法照亮屋内的黑幕。
    刘羡穿好衣物,点亮灯火,提了水桶打算去水井处取水。结果刚打开门,一阵苍凉的天风呼啸而来,带着些许雪拍到刘羡身上,令他一瞬间汗毛直立,刚睡醒的困意被席卷得无影无踪。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打量门外:
    好大的雪!
    昨夜入睡前原本还是黑白相间的土地,此时尽数被银白色覆盖了,即使天色依旧黑暗,但刘羡也能感受到积雪的厚重与炫目。似乎整座城池都被积雪给覆盖了,目色所及,地上天下,前后左右,除了白色,还是白色。空中的鹅毛大雪和屋檐下的冰棱更平添了一种晶莹感。
    在风吹过来的时候,雪打在衣服上,发出细细簌簌地,像是有许多的树叶飞下来打在上面似的。而刘羡到水井处打水时,发现水井的井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刘羡用锤子凿了半刻,才把冰层砸开。
    在提到水的那一刻,刘羡的手已经冻红了,他心想:这实在是个非比寻常的冬天。
    他烧了壶热水,梳洗一番过后,就在门前的雪地里舞剑,一直舞到浑身发热,李矩也从隔壁起来后,他又回房内擦了把脸,与李矩到长安街道上的集市中饮食。
    李矩也被冻得不轻,两人本来都不是奢侈之人,但此时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碗水盆羊肉,喝着热乎乎腾着白烟的汤汁暖暖身子。
    用完早膳,两人就到征西军司的主厅内准备军议。由于李矩是牙门将,相当于是征西大将军的贴身护卫,所以也有资格参加这次军议。
    由于居住在客舍,两人来得算是晚的,走到主厅时,参会的人物基本都到齐了。刘羡望过去,雍州刺史解系、征西护军贾龛、新平太守皇甫重、秦国内史李含等认识的人都同他打招呼,刘羡看到这几位熟人,还是有些高兴的,不过环顾发现,没有看见北宫纯,一问才知道,经过河东之乱后,他对官场失望,去年已经辞官归乡了。
    这让刘羡感到很遗憾,他还没来得及向北宫纯道谢。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堂内的氛围有些冷漠。刘羡看得出来,打了败仗后,征西军司原有的这些将领都心存芥蒂。可奇怪的是,安西军司那边的将领似乎也有些冷淡,与外在的表现并不相符。
    他向皇甫重询问这件事,皇甫重城府不深,直接告诉刘羡道:
    “子隐公(周处)未经梁王殿下和安西将军允许,便给流民放粮,现在朝廷那边知道了,很不高兴,前天快马传来指责的诏书,让军中不要横生事端。因此梁王殿下那边和子隐公吵了一架,大家听了也都很气馁。”
    只是因为这件事?刘羡难免有些微词:“这不是什么大事吧?朝廷总是要赈灾的,至于吗?”
    皇甫重看了眼周围,笑道:“当然不至于,主要是子隐公本来就和梁王殿下,还有安西将军有矛盾。现在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矛盾?”
    “之前子隐公不是在朝中担任御史中丞吗?你也知道,那职位说得好听叫纠察百僚,说得不好听就是专门得罪人的,天天这个不是,那个有错。子隐公又是有名的清官,那得罪的人还能少?”
    “那是怎么得罪梁王殿下和安西将军的?”
    “他弹劾梁王违规养鸩鸟,同时私收贿赂,还弹劾安西将军贪污渎职。”
    “啊?这不是很正常的指控么……”
    刘羡本来想说,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现在官场上有几个不贪污的。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如果是一般的官僚还好,但司马肜和夏侯骏都自诩清官,又是宗室外戚,越是这样,越在乎自己的名誉。对于他们来说,周处如此弹劾,几乎等同于杀人父母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去打量坐在席位间的周处。其实刘羡一进来就看见他了,这位老人面目清朗,身形矫健,虽然年逾六十,但看上去就五十出头的样子。而此时他端坐如山,似乎周围的议论与他无关。不过就看这俊朗的外表,很难想象,这位老人曾是与虎、蟒搏杀的烈士。
    众人闲谈了片刻后,梁王司马肜与安西将军夏侯骏终于姗姗来迟,众人见状,也都停止议论,纷纷落座。
    不过一落座,司马肜就露出困顿的神情,夏侯骏紧接着说道:
    “现在乃非常时日,就不讲什么虚话了。大家都知道,现在关中的情形极为败坏,贼首齐万年占据了两州十郡,拥众百万,可谓是立国以来的第一大敌。我们奉朝廷命赶来此处,一定要设法剿灭乱贼,给江山社稷一个交代。”
    “今日之会,就是要大家畅所欲言,集思广益,商量出一个办法来。商议之后,也希望诸位同舟共济,齐心协力。”
    军议至此就算是正式开始了,众人齐声应是,然后梁王长史卢播就当众铺开一番巨型的关中的地图,对众人道:
    “之前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大家应该都清楚。现在的态势是,敌我双方以北地、新平为分界线,各占关中之半。但要命的是,叛军几乎占据了整个秦州,致使凉州消息断绝,现在谁也不知道,凉州的情形如何。”
    “而根据北地刘府君的探查,那贼子已经连续作战了近半年,来回奔波达数千里,不可谓不困顿疲惫,故而眼下大军正在扶风六陌一带休养。听说我军抵达的消息后,他也在频繁调动士卒,做备战的准备。”
    说到这,卢播问刘羡道:“刘府君,你估计这一带的叛军会有多少人?”
    见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刘羡起身回答道:
    “料敌从宽,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齐万年拥众百万,而羌胡人人好斗,壮丁即为战士,便计其有士卒二十万。但他仓促占据十郡,部众星散,整顿秩序也需要时间,起码有一半人不能调动。再算上他要提防凉州、梁州方向的用兵,我估计也要两三万人,因此,在扶风的主力应该是七八万人左右。但这些应该都是叛军中的精锐。”
    “七八万……”众人左右对视,默默颔首,显然是认可了这个判断。
    刘羡坐下后,卢播在地图的六陌处摆放算筹,表示这就是齐万年的主力,然后指着长安处,又摆弄算筹道:
    “四天前,我们把长安城内的兵员重做统计,能战的士卒还有四万六千又一十三人。我们安西军司的援军有五万五千两百六十人。北地那边,刘府君手下有五千五百人。合约十万七千人。”
    “诸位觉得,接下来这个仗,我们该怎么打?”
    话音落地不久,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我先说吧。”
    刘羡循声看去,发现是周处,他缓缓从席上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拿一根木棍比划道:“兵法说,‘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意思就是,打仗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批亢捣虚,攻其不备。”
    “叛军既然将主力聚集在六陌,显然是试图在此地与我军决战。因为六陌高塬众多,背靠群山,他在此屯兵修营,深沟高垒,我军想要进攻,唯有仰攻,胜算虽不是没有,但却也牺牲极大。因此,我等就应该避免在此地开战,转而攻其所必救。”
    “纵观地理,齐万年兵士虽多,但后勤多赖秦州的叛军输送。失去了秦州的粮草,六陌的大军也会不战自溃,因此,我军应当先趁敌军未有防备,以大军泰山压顶之势,抢先断其粮道。”
    滔滔不绝下,周处用力指点地图上的一点道:“秦州要进入关中,必然要经过陈仓。因此我们要抢先收复陈仓!”
    “只要收复陈仓,王师便占据了主动。继而可使一路为正兵,在陈仓北面固守,令敌军不敢妄动。一路为奇兵,往西越过陇阪,收复略阳、天水、陇西等地。”
    “如此双管齐下,六陌之众缺粮少食,不堪一战,秦州之众不过乌合,恩威并施,必能收复。”
    听到这里,刘羡几乎在心中喝彩,当真是好兵略!
    就在自己还在思考如何正面破敌的谋略时,这位建威将军从大战略出发,一眼便看穿了齐万年的破绽,提出的对策堪比庖丁解牛,如果按照这个策略执行下去,几乎不会爆发什么大战,就可以将这次波及四州的大叛乱无形化解了。如果自己是齐万年,恐怕唯一的手段,就是孤注一掷,西攻长安了,胜则生,败则死。可如此一来,就落了兵法的下乘了。
    在场的诸多将领也议论纷纷,商议这个策略的可行性,显然也是以赞许居多。
    但很快,安西将军夏侯骏就表态道:“恐怕不能这么执行。”
    周处问:“为何?”
    夏侯骏笑笑,说道:“不止是贼子缺少粮食,我军也缺少粮食啊。”
    “今年关东大灾,朝廷在关东赈灾就已经耗费了大量存粮。眼下又要供养我们这关中的十万大军,可谓是捉襟见肘。我们临行前,张中书就与我说过,最好在半年内结束战事。这样至少国家不会落下多少亏空。”
    “但按照子隐的意思,我们这就是要与敌军对耗,那最少要多长时间才能结束战事呢?”
    周处飞快地看了一眼司马肜,沉声道:“秦州山地众多,要各个击破。叛军抢掠郡县,根据所得计算,大概也足够他们支撑八月左右。”
    “八月……”夏侯骏身子微微前倾,说道,“这还是理想情况,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就算耗时一年也不过分。”
    “……”
    “我们不能做这样的打算,要知道体谅朝廷的难处。”说到这,夏侯骏左右环顾,问道,“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在座的众人哪还能听不懂,参军索靖说道:
    “若是朝廷这么为难,我等作为臣子,自当该舍生忘死,与叛贼做决战。速战速决,既是为朝廷解忧,也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周处对此极为不满,说道:“这不就成了打呆仗吗?如果战胜了自然好说,可若是战败了又该如何?岂不是又要累月经年,为百姓增加负担吗?”
    “打仗不是算账,先要考虑的该是如何打赢才是!”
    周处正要和夏侯骏继续争辩,这时候,沉默已久的司马肜突然咳嗽了一声,在场众人顿时安静下来,转眼看去,主帅司马肜用手捂着小腹,眉头紧锁,对一旁的卢播小声说了些什么。
    卢播随即转述道:“殿下说他身体不适,要中途退场,到房内歇息一会,诸位讨论出一个结果,告诉他就行,殿下就先失陪了。”
    说罢,司马肜就被仆人搀扶着离开了大堂,众人则面面相觑。显然,梁王说自己身体不适,无论在谁看来都是假装的,其实是某种层面上对周处的示威罢了。
    此时周处的脸色变得极为难堪,他强忍自己的不满,对众人道:“诸君都是朝中有名的有识之士,到底该以何为先,我觉得不必我多说吧。”
    在座的众人听了,大多沉默不语。只有安西军司傅祗说道:
    “子隐,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我们辅佐梁王殿下,尽职尽责就可以了。如果殿下不采纳,也自有他的道理,犯不上如此激动。”
    事已至此,在场众人的态度也很明朗了,卢播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做个表决吧,有几人同意与叛军速战?”
    他先道:“我同意。”
    夏侯骏跟着说:“同意。”
    余下众人也皆道:“同意。”
    “同意。”
    “……”
    不多时,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表态完毕,基本都是说赞同,很快就轮到刘羡表态了。
    老实说,刘羡确实是更倾向于周处的战略,而不赞同与敌军决战的,若是决战失败,谁知道要死多少人。可眼下大势所趋,梁王也表态了,自己何苦出来触霉头呢?
    当卢播和周处的眼光都投向自己的时候,刘羡想到了昨日司马肜对自己的警告,略一犹豫,最终还是说道:“同意。”
    卢播满意地点点头,而周处的眼中则露出鄙视,这让刘羡略有不适,他知道自己做得确实不太对。
    不管怎么说,军议就这么结束了。最终征西军司以压倒性的意见通过了至六陌与叛军决战的提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