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掠卖

作品:《汉吏!

    第107章 掠卖
    杜医曹的宅院是比起曲尺宅占地更大的日字宅院,前后两进,小重檐房屋的两侧有廊,宅院的角落有一座小型望楼,几名僮奴窝着望楼上,用博戏赌钱。
    博戏又叫六博棋,由箸、棋子、棋盘、博筹、割刀、削和盛具组成。
    一共是六枚箸(zhu)和十二枚棋子,箸是筷子,用于投掷,棋子用于行棋。
    六枚箸会抛掷出不同的组合,称为博采,僮奴手中的棋子又名马,共十二枚,黑白各半,或黑红各半,双方各执一色。
    牧奴握紧手中的铜短剑,贴着望楼下方的夯土墙,走向日字宅院的后门。
    往楼上时不时传来僮奴的叫骂声。
    几名僮奴一心赌钱,没有注意到墙根的郭解等人。
    后门的门口停着一辆敞车,车與堆满了刍槀、茭草,用来喂养牛牢的黄牛。
    汉初缺马,黄牛大多是用来驾车,很少用来耕田。
    郭解等人,把刀剑藏在茭草堆,抱着一束茭草走进后门,藏在牛牢的草垛后面。
    牛牢的前方是一片小重檐屋舍,有廊庑相连,房内后面的一间小堂,空无一人。
    “你带着材官守好后门。”
    郭解嘱咐道:“等到本吏抓住杜医曹,立即出门,悄无声息的离开董君里,这是霸陵,不是长安,切记不能被霸陵尉看见,最好是静悄悄带回长安。”
    军假吏和十名材官全部披挂红绦扎甲,手持长矛,腰悬一口环首刀。
    依旧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
    霸陵邑掌管县卒徒隶的人,是霸陵尉,不是长安尉张汤。
    “卫君稍候。”
    牧奴平日里居住在茭草的草垛上,瞧见郭解、卫广等人躺在草垛上,静静等着杜医曹回来,急忙从草堆下面翻找出来一个破烂的箧。
    他从箧中拿出一捧徕(lai)麦,又拿出陶鬲,架在旁边的火堆上,陶鬲内倒了水。
    鬲是一种圆形敞口,下方有三足,足中空的食器。
    他又在陶鬲上方放了一个陶甑。
    甑是蒸食器具,底部有很多小孔,类似于蒸屉。
    牧奴在甑内铺了一层粗麻布,徕麦放在麻布上,开始造饭用来宴飨郭解、卫广几人。
    陶甑冒着一股股白气,天色将黑,蒸熟了徕麦,即小麦。
    徕麦包着一层麸皮,烹调的方式是蒸煮粒食,十分坚硬粗糙,容易胀肚子,小麦如果受潮发芽还会造成食物中毒,远不如粟、稻安全可口。
    踏碓、石舂价格昂贵,平帻庶民买不起,造饭多是用蒸煮粒食,烹成粗麦饭。
    粗麦饭是穷人的口粮。
    公卿豪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吃麦饭。
    服丧时。
    体现简朴孝顺。
    “几位君子快请。”
    即便是坚硬粗糙的粗麦饭,对于牧奴来说却是上食,用来宴飨郭解等人。
    牧奴突然想到卫广是缇骑。
    他一脸的愧疚:“小人实在是过于穷困,只能用粗麦饭款待卫君,心中有愧。”
    陶甑内的几斤粗麦饭,已经是牧奴大半个月的口粮。
    平时,牧奴只能用野菜充饥,或者煮一釜的茭草,很少能吃粗麦饭。
    杜医曹很久没有发放廪给。
    郭解看着拿出最后口粮用来款待的牧奴,摇了摇头,杜医曹活该被抓,住着日字宅院,出入董偃的长门园也就是后来的长门宫。
    竟然还克扣牧奴的微薄口粮。
    “还算可口。”
    郭解没有丝毫嫌弃,抓起粗麦饭放在嘴中,咀嚼起来:“今日的宴飨,胜过鹜羹,虽说只是粗麦饭,却是你最后的口粮,情义难得。”
    他没有说出有锅,有蒸屉,怎么不把粗麦饭蒸成馒头的何不食肉糜。
    粗麦变成面粉是个很麻烦的过程。
    死刑以下的无期徒刑,叫做城旦舂。
    最大原因,就是舂米,舂麦,给米麦脱壳是个繁重的苦力活。
    极其折磨人。
    粗麦经过舂,脱壳成为麦粒,还要进行石磨的研磨磨成面粉。
    牧奴不过是个放牛讨生活的平帻庶民,买不起踏碓和石磨,只能用蒸煮粒食的方式做成粗麦饭。
    郭解的金城闾里提供踏碓和硙(wei),也就是石磨,在里民看来是一种厚恩,一种很大的恩情。
    “卫君过来的匆忙。”
    牧奴拿出箧内的最后一样东西,急忙解释道:“前些天,杜医曹带人搬回来几具匮(kui,大通柜),其中一具匮的柜门掉出来一条红绡头,似是丝锦做的绡头,被小人捡到,若是卫君提前说一声,小人卖了红绡头,换来薤和粟米,宴飨卫君一顿上食。”
    红绡头!
    卫广的脸色骤变。
    他立即夺过来红绡头,仔细端详起来。
    绡头是包在发髻上的布。
    公卿豪强佩戴冠带。
    只有一些平帻庶民防风沙,用麻布绡头裹在脑袋。
    红绡头却是用越闺锦做成。
    就显得怪异了。
    丝锦只有公卿豪强用得起。
    公卿豪情又不可能在发髻上戴着绡头。
    “杜医曹!”
    卫广的脸色难看,咬牙道:“小孺子,本吏必杀你!”
    郭解瞧见他一脸的怒容,知道红绡头带来一些变故,询问道:“红绡头看起来像是细君的东西,怎么?这条红绡头难不成是你姐的东西?”
    他只是随口一说。
    随便猜测。
    自己都没当真。
    卫广却是满脸愠怒:“兄长或许不知道,家姐卫君孺喜好搏耍剑,正是一手精湛的剑术,很得平阳公主的看重,依附平阳公主邸的游侠儿家中细君,聚拢在家姐的身边,经常御着战车在陵邑奔驰,彰显平阳公主的威仪,家姐和游侠儿细君在坠马髻裹了红绡头。”
    他握紧红绡头说道:“正是这种越闺锦做成的绡头。”
    郭解明白了。
    卫君孺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警或者军。
    一帮子游侠儿的女儿,聚集在卫君孺的身边,组成一支女军。
    经常驾驶战车四处冲撞。
    用来彰显平阳公主,嗯,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阳信公主的武备充沛。
    天子刘彻的长姐平阳公主爵位是阳信公主,嫁给了曹参的曾孙平阳侯曹寿,被称为平阳公主。
    卫君孺等细君有一个标志,就是裹着越闺锦做的红绡头。
    郭解的脸色一变:“你笃定红绡头就是卫君孺的衣物?”
    卫广郑重的说道:“不会错,兄长知道长安有两大外戚,一是天子的大母窦太后,二是天子的母王太后,两姓外戚没少滋生龌龊,相互争斗,平阳长公主放任家姐和游侠儿细君,其实是对着窦氏的馆陶大长公主耀武扬威。”
    越闺锦的市价很高。
    卫君孺和游侠儿细君全部裹着红绡头。
    来自于平阳公主的赏赐。卫广越想越是恼怒,提着一口环首刀,就要杀向杜医曹和夫人居住的大内。
    “别冲动。”
    郭解按住卫广的肩膀,沉声道:“不能打草惊蛇,当前最要紧的是,等到杜医曹从长门园回来,抓住他审问卫君孺的去向,既然他和馆陶公主的男幸相熟,卫君孺多半是被杜医曹掠卖。”
    他记得麻沸散的主药就是堇毒。
    大昌里食医提供的堇毒和毒箭,应该是用来制成迷药。
    杜医曹私底下做着掠卖细君的勾当。
    一个人贩子!
    “兄长。”
    义纵提起一件事:“上次族诛仇景,在仇景的宅院发现一些堇毒,当时是用来制成迷药,迷晕了疾医,看来杜医曹买来堇毒,也是为了制成迷药。”
    卫广听到卫君孺遭到掠卖,神色越发的焦急,恨不得立即抓来杜医曹。
    郭解握紧环首刀,沉声道:“再有一两个时辰,杜医曹就会回来,到时无需留手,直接抓捕杜医曹,如果被人发现.”
    他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直接杀光宅院的所有人!”
    此处终究是霸陵邑。
    倘若遇到霸陵令和霸陵尉的阻拦,外戚窦氏的董偃又住在霸陵邑,郭解等人有可能栽在董君里。
    郭解扭头说道:“妻弟立即赶回长安,告知长安令赵禹有人掠卖平阳公主的僮奴,记住,直接找长吏赵禹,不要去找上吏张汤。”
    酷吏赵禹是疑罪从有。
    只要他怀疑一个人有罪,就是有罪,不需要闭环的证据链。
    义纵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能离开。
    他想到带过来贼捕干、狱小史更为重要。
    义纵郑重作揖:“姊婿保重,我立即前往长安去找长吏赵禹。”
    他的身影消失在后门,快步跑到董君里的闾门口,骑着一匹河西马朝着灞桥疾驰。
    “哈哈。”
    杜医曹带着唯一的儿子回来,满面红光:“掠卖的上百名细君,个个俏丽可人,等到这些细君卖到关东,就能凑足你娶妻的聘金,虽说那名细君是偏支族人,却也是姓窦,不枉为父耗费重金请来董偃做媒,又耗费重金当做聘金。”
    该杀!
    茭草的草垛后面突然窜出去一道人影。
    郭解满脸杀气,一个箭步,直接冲到廊庑的挑檐下。
    “砰!”
    他在杜医曹和儿子还没反应过来,一脚踹在杜医曹的肚子上,当场踢的杜医曹躺在地面打滚。
    疼的他,身体痉挛起来。
    “你”
    杜医曹的独苗儿子一脸惊惧,还没等他叫出声,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掐住脖子,说不出一句话。
    郭解一手掐着独苗儿子的脖子,一只手拖着杜医曹的袴袜,朝着后门走去。
    杜医曹身上市价两千五百钱的皂练袍,沾满了泥土,发髻散乱,像是一个被人打出门的老嬖人。
    军假吏带着材官守在四周,警惕注视廊庑外面的动静,避免宅院的僮奴发现。
    “砰!”
    卫广大怒,走过去又是狠狠踹一脚杜医曹,直接踹在杜医曹的脸上。
    杜医曹的老牙当场踢掉,鼻子也被踢断,口鼻不停的流血。
    疼的他直翻白眼。
    独苗儿子吓傻了,一句话不敢说,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伙群盗最好只打杜医曹。
    别打我。
    打死那个老东西,正好继承家资。
    免得他跟着五陵少年出去厮混,就被老东西骂来骂去,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咳咳!”
    杜医曹过了一刻钟方才缓过来,咳出来嘴里的老牙和鲜血,忍着剧痛说道:“你们这些群盗无非就是求财,如果被官寺抓住,抢钱和杀人是两个刑罚,本吏愿意拿出来钱财,只希望二三子不要伤人。”
    挺能隐忍。
    牙齿被踢掉的剧痛都没吭声。
    郭解冷笑一声,知道杜医曹不能留。
    “我是长安的游侠儿,有人请我把他的女儿带回去。”
    郭解手中的环首刀,架在杜医曹的脖子上:“说吧,大昌里的几名细君,如今在哪里?”
    赎人?!
    杜医曹心中大惊,想不通这伙游侠儿怎会找到董君里,死撑着不说:“本吏听不懂你说的话,尽快拿了钱帛离开,免得被宅院望楼的僮奴看见,到那时,想走也走不了。”
    不说?
    郭解冷声道:“交给你,折磨到他说出来为止。”
    卫广早就等不及了,拎着环首刀走到杜医曹身边,开始效仿义纵折磨人的手段。
    一种种酷刑开始在杜医曹身上施展。
    杜医曹始终隐忍,死活不说,不敢承认掠卖细君。
    不是不敢说。
    是不能说。
    只要承认掠卖,杜医曹的官职就保不住。
    杜医曹不说。
    独苗儿子只是看着折磨人的酷刑,两腿发软,脑门全是汗水。
    郭解注意到独苗儿子的异样,转头问道:“你可知晓那些掠卖的细君送到哪里。”
    “盗贼.啊不几位君子。”
    独苗儿子急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小人知知道,请几位君子莫要折磨小人,愿意说出来那些细君的去向。”
    “住口!”
    杜医曹呵斥道:“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笞死你!”
    他冷声道:“本吏是代国的医曹,诸侯国的列曹之一,经常出入代王的啊!”
    还没等杜医曹仗着代国列曹的身份说完话。
    一道刀光闪过。
    “噗!”
    郭解一刀砍下来杜医曹的脑袋,不耐烦的说道:“聒噪!”
    杜医曹瞪圆了双眼,死不瞑目,临死前只有一个念头。
    那人怎敢杀他。
    杜医曹可是诸侯国的列曹!
    在廷尉没有勾决爰书以前,谁也不能杀他。
    杀死一名官吏。
    无异于挑衅汉廷。
    郭解心中冷笑,我敢在宫门口杀官,怎会不敢杀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