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髳长

作品:《汉吏!

    第108章 髳长
    “霸陵塬?乃公定要亲手敲烂县三老的脑袋。”
    卫广骑着赤柱,握紧手中的金吾,满脸的怒容:“老庸狗竟敢掠卖家姐,乃公不会轻饶了他,用手中的金吾砸烂县三老的头颅。”
    独苗儿子瞧见杜医曹被一刀剁掉脑袋,吓得瘫软在地面,还没等郭解询问,哭喊着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居住在霸陵塬的县三老带着一群翁、妪,故意瘫坐在驰道旁,哄骗细君过来搀扶。
    翁、妪用浸泡迷药的毒箭,划破细君的细嫩肌肤,迷晕了好心搀扶的细君。
    代国位于太行山东麓,杜医曹认识不少山沟的里吏,把长安细皮嫩肉的细君,卖到没人知晓的穷山沟。
    市价昂贵。
    山沟很穷,里吏往往叫来里民一起凑钱买人,为了京县的白嫩细君,往往凑出来很多的粟米。
    细君也就成为很多里民的共妻。
    郭解一行人骑着河西马,匆忙赶往霸陵塬,前往县三老居住的乡里。
    他拖着认识路的独苗儿子。
    一起赶往霸陵塬。
    牧奴留下来处理杜医曹的尸体,也告诉带人过来的义纵一句话。
    郭解等人已经赶往霸陵塬。
    叔齐里。
    “呵。”
    郭解一脸的鄙夷:“这群老东西利用少女的心善,拐骗走少女,卖到穷山沟,县三老也配住在叔齐里。”
    伯夷、叔齐在商灭亡后。
    不食周粟。
    二人以清白守节著称。
    叔齐里早先有一座叔齐庙。
    后来,逐渐聚集人丁变成一个邑里。
    即,乡里。
    郭解握紧环首刀,望着蜿蜿蜒蜒的黄土坡和沟壑,脸色逐渐沉重。
    霸陵塬在浐(chan)、灞两河中间,黄土坡遭到雨水侵蚀,出现大量的细沟壑,渐渐形成峪沟,以及大冲沟壑。
    典型的黄土高原地形,遍布沟壑的黄土高坡,生长着稀稀疏疏的芨芨草,只有沟壑底部的小河附近长着细柳、蒲苇,难得出现一丝绿意。
    蜿蜒的道路,连绵的高坡沟壑,群盗只要跑进密集的沟壑中一躲,官寺的士卒很难抓到群盗,霸陵塬藏匿着很多群盗。
    就怕县三老和一些人数众多的群盗有勾结。
    郭解骑着河西马只能缓慢前行,狭窄的土路两旁,一侧是坡度很大的黄土高坡,一侧是干涸龟裂的深深沟壑,稍有不慎,就会掉在沟壑底部。
    即便摔不死,也很难救上来,只能躺在沟壑底部慢慢等死。
    遍布沟壑的霸陵塬驰道,只是一车宽的小路,勉强通过一辆敞车。
    密集的沟壑谷地,使得驰道不断出现岔路口。
    密密麻麻的岔路口令人头疼,倘若没有熟知道路的人带路,郭解一行人很快就会迷路,饿死在一个偏僻的沟壑谷地。
    夜过少半(22:30~23:15),郭解等人走了一半的道路,只能停下来歇息,等到明日天亮继续前往叔齐里。
    歇息的地方,刚好是一处坡度较缓的沟壑地。
    军假吏带着材官走到河谷旁边取水,环首刀割下几束蒲苇生火,架起铜釜,开始造饭,煮开了一釜热水,冲泡糗(qiu)来充饥。
    配上随身携带的杂蒜,倒也是难得菜肴。
    糗是炒熟的米粉,直接用热水冲泡,就能食用。
    隔天天刚亮,郭解等人走出毡毯,继续顺着黄土路前行,终于在日中(11:15~12:00)赶到叔齐里。
    沟壑蜿蜒的黄土坡,突然出现一片平坦的土地,一座四四方方的乡里位于平地中间,里墙是用蒲苇、红柳版筑建造,高约三丈,将近七米的高度。
    周围是耕种了黍粟的田地,郭解的到来,骑着马,拿着刀,立即引起一个个小黑点的惊觉。
    一身破旧襦袴的里民,弯下的腰纷纷直起来,抬头看去,握紧手中的耒、耜。
    随时逃回叔齐里。
    里民担心郭解是过来劫掠的群盗。
    “咣咣——”
    哨棚内的里卒伍人,敲响大釜,沉重的里门‘砰’一声,迅速关闭。
    一名身穿细麻绛袍的田典,握紧环首刀,大声质问道:“你是谁?为何突然造访叔齐里。”
    里民很多人一辈子没有出去过邑里,人口流动极低,一年到头难能出现一个陌生面孔。
    流亡的刑徒除非逃到深山,否则很容易被抓到。
    就是因为乡里的陌生面孔极少,只要出现,就会被里吏、田典带着邑里的伍人抓起来,送到官寺领取悬赏。
    刑徒不可能在深山生活一辈子,总要吃盐,出来买盐就会被乡间的邑里发现。
    田典的大声质问说出口,数名伍人手持环首刀,严阵以待,防备群盗的突然冲向里门。
    郭解骑着河西马靠近过去,手中的印绶扔到里墙上,沉声道:“本吏奉了郡邸长的命令,过来缉捕一名汝南郡郡邸的佐吏,此人赇官。”
    汝南郡的列曹官吏不属于郡邸长的管辖。
    汝南郡设立在长安的郡邸官吏,却属于郡邸长的管辖。
    郡邸的佐吏贿赂长安官员。
    郡邸长有权捉拿。
    郭解用麻布罩着脸,看不清长相,印绶做不得假。
    正是郡邸长的印绶。
    田典瞧见郭解等人全是麻布挡着脸,狐疑道:“印绶倒是郡邸长的印绶,只是你等怎会用麻布罩着脸,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当然见不了人。
    郭解担任县三老认出来他们,就用麻布缠在脸上,找到卫君孺以后才能拿下来。
    “就是不想被人看见。”
    郭解沉声道:“郡邸佐吏贿赂的那名官吏,是一名中都官,本吏不想遭到中都官的报复。”
    中都官是京师、直属朝廷的官署。
    也就是京官。
    田典心中一凛,不敢继续追问:“打开里门,快去把里吏叫来,迎接长安郡邸官寺的上吏,莫要怠慢了上吏。”
    田典急匆匆走到里门门口迎接,留着浓髯,身穿细葛襦袴,脑袋上戴着一个红色帻,极为醒目。
    五十多岁的里吏听到郡邸官寺的上吏过来,慌忙放下酒锺,整理好皂衣,也是戴着一个醒目的红色帻。
    里吏、田典两人带着数名伍人,一脸的谄笑,恭迎上吏的到来,任由郭解骑马进入叔齐里,没有让他把马拴在门口的础石上。
    数名伍人也戴着醒目的红色帻。郭解、卫广对视一眼。
    心中一沉。
    不是帻。
    是红色绡头!
    郭解在一群红色帻的簇拥下,走进道路闭塞的偏僻乡里,杀心四起,等到找见了卫君孺等细君,少不了一场杀戮,砍下这群人贩子的脑袋。
    长安的官吏过来抓人,引起里民的好奇。
    这辈子没有离开乡里的里民,别说是见到长安的官吏,甚至没有见过霸陵邑的官吏。
    里民穿着一件破烂的襦袴站在路边,满脸好奇,很快聚拢很多看热闹的里民。
    就连出去耕种还没到用饭时辰的里民,一个个手持耒、耜,簇拥在披坚持锐的材官后面。
    当前是日中(11:15~12:00),公卿豪强一日四餐,日中是昼食的时间。
    里吏、田典簇拥着郭解前往县三老的宅院。
    里民一日两餐,分别是早上的朝食和下午的餔食。
    中午十二点没有饭吃,依旧需要在田地干着繁重的农活。
    长安的官吏过来抓人,在里民眼中像是俳优的乐舞谐戏一样新奇,引来很多里民看热闹。
    唯独叔齐里的西北隅,十几名里民满脸谨慎,不敢过去,遥遥看着过来缉捕佐吏的郭解。
    希望郭解不要搜查他们的家中。
    郭解骑着高大的河西马,看似目不斜视,却在观察叔齐里的情况,注意到西北隅的里民。
    不仅没有过来看热闹,还一脸的戒备。
    看来,卫君孺等细君关押在西北隅的里民家中。
    只是不知道是细君,还是卫君孺。
    没有摸清卫君孺的去向,不能擅动,就怕县三老铤而走险直接杀人,谎称没有掠卖,捡到卫君孺的尸体准备埋葬。
    里吏走在前面,故意绕开西北隅,一直来到县三老的宅院门口,位于西南里墙附近的一座日字三进房。
    日字宅院有二进、三进的区分。
    日字三进房的房门更为气派,公卿豪强重视大门,往往修建的高大宽敞,门楣上方是小重檐的屋脊,下面有窗牗,正门的两侧各有一扇小门。
    县三老不能用汉阙,就在门口修筑了两根石柱,柱以天禄、避邪作础,柱上有弯曲的斗拱
    门旁有一扇观察用的窗牗。
    里吏没有打开中门,打开旁边的偏门,邀请郭解进入宅院:“父正在客室宴飨霸陵邑的一位官吏,上吏进去刚好一起用飨,小吏立即嘱咐僮奴再去端来啊!”
    区区一个里吏竟然只打开偏门。
    一肚子火气的卫广再也按耐不住,手中的金吾大棒,重重砸在里吏的后背。
    “嘭!”
    一道沉重的闷响过后,里吏倒在地面,差点背过气,翻着白眼,躺在地面不停的抽搐。
    “你!”
    田典大怒,拔出腰间环首刀,身后的伍人也拔出环首刀,怒视卫广:“兄长已经说出宴飨你们,为何突然伤人,就算是长安来的上吏,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打人,今日一定要给叔齐里一个交代,不然,谁也别想擅自离开,等候霸陵尉的鞫狱。”
    “呵。”
    郭解冷声道:“本吏是郡邸长门下佐吏,你等竟敢只打开偏门,难道不是怠慢?还是瞧不起郡邸长!”
    一声大喝。
    田典的怒容消失,变成一脸的讪笑。
    “这个.”
    田典急忙解释:“前几日,中门刚刚粉刷了桐油大漆,兄长只能打开偏门,还请上吏恕罪,小吏立即进去从内打开中门。”
    卫广心情急躁,迫不及待想要找到卫君孺的踪迹,然后杀光所有掠卖者。
    他敲了里吏一棒子,心中的愠怒缓和一些,不再做出一些贸然打人的行为。
    随着中门打开,郭解进入宅院,瞧见院子内的一幕。
    他的目光骤然一缩。
    上百名身披红绦扎甲,身边放着长矛的县卒,跪坐在院子的大釜周围,手里捧着陶碗,热闹的吃着鹜羹。
    院子架着十只大釜,咕嘟嘟冒着热气。
    每只大釜内炖着鹜和粟米混杂在一起的鹜羹。
    县三老的双腿断了,不能出来迎接。
    客室门口的廊庑下,站着一名身材高大,身穿红绦鱼鳞甲的汉子,瞧见郭解顺着廊庑走过来。
    他作揖道:“本吏是霸陵邑的髳(mao)长,不知上吏在郡邸长官寺担任什么官职。”
    髳长是霸陵邑的县吏。
    《张家山汉墓竹简·奏谳(yan)书》‘淮阳守’条,新郪(qi)县长信指使髳长苍贼杀从狱史武。
    髳长秩百二十石。
    郭解心中了然,看来上百名披甲县卒是髳长带来的士卒,看来掠卖长安的细君,涉及的官吏更多,不止是杜医曹、县三老。
    还有霸陵令身边的武吏髳长。
    只是
    不知道霸陵令是否牵涉其中。
    郭解随口敷衍了一句:“本吏是郡邸长身边的军假吏,过来抓捕汝南郡郡邸的一名逃吏,这名赇官的逃吏朝着叔齐里的方向奔逃,突然消失了踪迹,就过来巡视几眼。”
    巡视?
    髳长心中一紧,叔齐里的上百名细君藏在西北隅,以及县三老的宅院内,没有交给杜医曹手中的一支行商。
    郡邸长官寺的军假吏带着材官四处搜查,倘若发现藏在西北隅的细君,只能狠下心来毒死所有的细君。
    谎称细君是患了温病的叔齐里人。
    那些细皮嫩肉的俏丽细君,皆是金灿灿的金镒,掠卖到代国一带的山沟邑里,换来很多钱帛。
    髳长不想被发现,戒备的说道:“本吏未曾发现郡邸的逃吏,再者,逃吏是刑徒,不会贸然赶往乡里,多半是躲在附近的沟壑中,上吏若是想要抓人,不能耽搁时间,尽快去附近的沟壑搜寻。”
    “小孺子!”
    卫广突然喝骂道:“上吏不辞辛苦的追到霸陵邑,从长安一直追到叔齐里,还没吃口饭食就走,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他手中的金吾,指着髳长的鼻子骂道:“你又不是县三老,别再此处多管闲事,不然,敲烂你的脑袋!”
    髳长先是一脸的愠怒。
    当他看清卫广手中的军械是金吾。
    髳长心中又是一惊。
    难道说,郡邸佐吏真的逃到叔齐里?
    就连中尉的缇骑也一起过来抓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