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意外

作品:《光明世界

    接上话,福安至怡花院门首下马,令护院:“把马牵往后棚,多喂些粮草。”抱了布袱径自上楼,乔云云的窗内,透出光来,他叩门,丫头来开,见是他,让等等,自去通传,半晌才请他进房,再搬来桌子,摆几盘烧鸡腌肉咸鱼。
    乔云云坐在火盆前筛酒,也不站起,只抬眼,慢悠悠笑问:“你这小厮怎来了?”
    福安道:“我替老爷送年礼来。”
    乔云云看也不看,只命丫头收起,另赏他五钱银子,说道:“外面寒冷,你浑身湿透,快吃盏酒暖暖。”
    福安称谢,与她围炉共坐,脱掉棉袍架火上烘,乔云云筛一盏酒来,他接过吃下,面庞有了血色,问道:“有萧九爷的讯没?”
    乔云云道:“你问我,我还问你哩,早时听已乘官船回京,按理应该到了。”福安沉默。
    乔云云看他脸色道:“怎地了,垂头丧气的?”
    福安不答,反道:“你与那位魏千户可是交好?”
    乔云云道:“问这做甚?”
    福安道:“你见到他,再问问他,可有萧九爷的消息。”
    乔云云狐疑道:“出甚么事了?”
    福安不肯说,吃尽盏中酒,站起穿棉袍,告辞出房,仍旧骑马归府,已是一更时分,天寒地冻,玉碾乾坤,他先往书房,里头一团漆黑,萧肃康歇息去了,这才返回宿房,掀开厚毡帘,众人躺在炕上,并排对脚睡着,唯萧书还坐火盆前,见他忙朝手,福安坐过去。
    萧书压低声问:“哥哪里去了?怎才回来?”
    福安说道:“老爷差我送年礼,雪大路滑,不敢快行。你一直等我做甚?”
    萧书道:“哥提的事儿,我打听到了。”
    福安心猛得发紧,不便表现,随意问:“我提的甚么事儿?”
    萧书道:“哥难道忘了?你让我打听九爷,我冒了风险,差点被发现,唬的半条命没了。”
    福安道:“你尽管说,日后我还你的情。”
    萧书道:“哥一句话顶旁人万句。”
    乔云云听叩门声,以为福安,去开门问:“怎地又回来?”不禁一怔,不是旁人,却是魏寅。
    她不由笑道:“今日怎有空来?”
    见他半肩的雪化了,忙迎进房内,命丫头:“火盆里添些炭,烧得旺旺的。”替他脱解锦衣,递给丫头,往外间去烘。
    魏寅坐火盆边,乔云云斟酒,他一饮而尽,放眼四下无人,沉声说:“萧云彰死了。”
    乔云云大吃一惊:“怎会!因何事而死?”
    魏寅道:“每至夏秋季节,风雨猖狂,已成惯例,大运河浩瀚,绵延千里,险道丛生,其中湖漕航道,扬淮一段,此段地势低洼,南向北行,断了东西向排水,致使积水增多,形成大小湖泊,但遇极恶天气,可谓九死一生,人称这里为‘鬼泊’,萧云彰所乘官船,行经此地,突遭暴雨,风势肆虐,河水翻滚,官船不堪抵御,瞬间倾覆,亏有所驻漕军及渔民搭救,幸存大半,仍有数人失踪。”
    乔云云道:“只是失踪,还有生还之机。”
    魏寅道:“今日一早,萧云彰的随从,抬着他的尸首,去了顺天府,因在扬淮航段,官船倾覆,落水过久,打捞上来,为时已晚,请官府验尸勘察,如无异处,发放籍册,他们好早些置办丧事,起灵下棺,逝者入土为安。”
    乔云云问:“官府怎么定断?”
    魏寅道:“官府已验过,确为溺水而亡,现只等他娘子来认尸。”
    乔云云问:“他娘子没随他一起回京?”
    魏寅道:“听随从说,出发时,钞关张大使曾提醒萧云彰,天相有变,非行船良机,他娘子害怕,与他分道扬镳,先回娘家,待风雨季过了,再自进京。”
    乔云云道:“却是让她躲过了一劫!”她想起道:“今儿福安还来问九爷的消息,想必察觉到甚么?”
    魏寅问:“哪个福安?”
    乔云云道:“原是九爷的长随,不晓怎地,现在萧肃康跟前当差。”
    魏寅没再问,斟酒吃,两人默默无言,半晌后,乔云云低问:“我们该怎么办呢?”
    魏寅道:“得皇帝允肯,太庙皇寺的灯油,将重用山茶油,采买之任交由内库宦官魏泰,他将择选京商做为佥商买办,负责采油运油,以免地方官商勾结,重蹈十三年前灯油案覆辙。”
    乔云云冷笑道:“皇帝耳聋眼瞎,十三年前,采油之任,便是魏泰交由常山县衙,后面一系列变故,若说他没干系,天打雷劈。”
    魏寅道:“如今京城里,宫内、朝堂、商户皆在蠢蠢欲动,各自勾结,筹谋暗算,力争拿下采油之任。萧云彰不顾风雨时节,绝然冒险回京,定也是为此而来,无奈天道不公,上苍不眷,竟死在路上。”
    乔云云心底难受,流泪道:“原还寄希望与他,盼能沉冤昭雪,还父辈清白,哪里想得,世事无常,如今看来,愈发渺茫了。”
    魏寅道:“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俩亦可行。”
    丫头捧了锦衣进来,已烘得干干地。他站起身,乔云云接过替其穿戴,说道:“我想去顺天府,看看他的尸体。”
    魏寅道:“此时去不可,免惹无端事非,待他置办好灵堂,你再往吊唁不迟。”
    他待要走,乔云云扯住衣袖,说道:“年除晚儿,你来我这里过罢,我亲自烧些家乡小菜,与你吃酒。”魏寅点点头,不再话下。
    福安的面庞,被炭火照得紫膛膛,萧书拍他肩膀道:“幸亏你跟了大老爷,若还在九爷身边当差,定会随他南行经商,没准你的命,此刻也没了。”
    福安笑道:“我福大命大。”
    萧书打呵欠道:“夜已深,好歇息了。”
    福安道:“你先上炕,我溺泡尿去。”他站起来,往门外走,掀帘出房,冷气侵人,雪花大如鹅羽,直往怀里钻,虽说黑夜如墨,却因雪色,反显一片光明世界,他捂住胸前,咳了两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林婵被小眉推醒,有些怔忡,心仍在狂跳,小眉说道:“小姐方才魇住了,又喊又叫的。”
    林婵坐直,抬手整理鬓发,问她:“甚么时辰,到哪里了?”
    小眉掀帘看,风雪灌进来,连忙缩回道:“看天色应是寅时,到城门口了,车马排起长队儿,还有挑货客,皆在等卯时,城门官儿放行。”
    萧乾在外,听见动静,过来问:“有食摊在卖烫面饺儿,荤素包子,糖粥,热糕,奶奶可要买来吃?”
    林婵笑道:“越在城门口,他越欺过路客,无需做回头生意,要价高不说,味儿也一言难尽,等城门大开,我们往惠河街去,那儿早饭铺子甚好。”萧乾称是。
    林婵问:“十日前,让你交给驿使的信,可交了?”
    萧乾道:“交了,九爷应该早收到。”
    小眉道:“老爷定在城门那头候着哩。”
    林婵隐隐听得爆竹声,问道:“今儿是几日?”
    萧乾回道:“腊月二十七日。”
    林婵道:“离年除之日还有三日。”
    小眉道:“去年到京正是年除,这趟倒赶早了。”
    林婵笑道:“早不好么!”她暗生感慨,当时带嫁妆进京,前途未卜,心怀忐忑。如今大不一样,知城墙内里,有人冒雪等待,来接她回去,感觉甚愉悦,这风雪天,也不那么寒了。
    忽听得梆梆敲钟响,萧乾道:“守门吏开城门了。”
    人声闹闹,马蹄哒哒,车轱辘滚滚,一齐往内挤,阳光融化了城头的雪,滴滴嗒嗒,淌一地阴湿,穿越过道,终于入了城,才停稳,听得谁高声唤:“乾哥儿,等得人好苦,总算来哩。”
    萧乾笑问:“萧书,你来做甚?”
    萧书道:“府里忙乱,只我得空儿,抬了轿子来,请九奶奶换乘!”
    萧乾过来安凳,林婵扶小眉的手,下了马车,抬眼见轿旁,还停了只轿子,密不透风,暗想,这奸商心眼忒小,数月过去,气性还未消呀。
    她朝萧乾、萧书几人,比个噤声手势,悄摸摸走近,一把掀起轿帘,笑道:“九叔你.....”忽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