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你在害怕。”……
作品:《权力是女人最好的医美》 失控了。
今夜的对峙,进行到这个时候,已经彻彻底底失控了。
“大年初一那天,你发了高热,你身边伺候的人说你是在摘星台吹了冷风……”
“我没去摘星台,我是……受了惊吓。”
“为什么要去霍府?”
“想去看看。”
“看什么?”
“好好看一看,太后是如何善后的。”
眼泪滴落在手背上,晕开一片灼热。霍翎低下头,看着自己还在颤抖的指尖。
无数纷杂的念头自霍翎脑海里掠过,她想要重新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霍翎偏过头,看着同样瘫倒在地上的季衔山。
两人相顾无言。
“皇帝,你瞒得可真好啊。这么多年了,我居然一点儿都没看出来。这些年里,每天都要面对着我,与我扮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你的内心一定很痛苦吧。”
“不错。”季衔山惨笑,“我一直在想,到底是青天白日里那个温柔关心我的母后是真实的,还是深夜噩梦中那个狠心决绝的母后是真实的。”
然后过了那么多年,那个青天白日里会温柔关心他的母后,终于与深夜噩梦中的那道身影开始慢慢重叠。
他又一次深陷于噩梦之中。
“皇帝,你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吗?”
听到霍翎的问题,季衔山居然一点儿都不意外,甚至因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再次发出笑声:“太后,你看,你果然在猜疑我。你已经无法再信任我了。你在担心我会将这个秘密捅出去。因为这个秘密对你来说是致命的。”
“皇帝,我在问你话呢。”霍翎道,“告诉我,你还有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这个秘密。”
“朝臣可以容忍一个母亲窃取儿子的皇位,天下人也不在乎是母亲坐上皇位,还是儿子坐上皇位,但没有人能容忍一个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女儿坐上皇位。太后,你终于也害怕起来了。”
“皇帝,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傻,这个秘密说出去,对你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既然这是一个秘密,既然已经死死隐瞒了八年之久,那它就应该永远是个秘密,你说对吧。”
几乎像是之前的翻版,之前是季衔山一心要霍翎给出正面的回应,现在轮到霍翎一心要季衔山给出正面的回应。
季衔山眼中再次噙满泪水。
在那无数个噩梦缠身的夜晚,他常常从梦中惊醒,因为害怕惊动到宫人被母后知道,他就这么静静躺到了天亮,连啜泣声都不曾发出。
现在,他终于能在秘密的当事人面前,放肆袒露自己的脆弱。
反正对他来说,情况再糟糕,也不可能更糟糕了。
他就这么看着霍翎,在她一声接着一声的追问甚至是逼问中,他反问道:“母后现在终于明白我的感受了吧,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要一再追问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疼爱我了吧。”
“所以,你在害怕什么。”霍翎的眼神,穿透了季衔山,看清了他潜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与不安,“你在害怕,有朝一日,我会像对待他一样,对待你吗。”
原来她在她的孩子心目中,竟是如此的铁石心肠吗。
季衔山神情麻木,他将一直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全部掏出来。
“这些年,我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思考很多事情。
“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第一次学骑马时,因为人还没有马高,最后是霍世鸣抱着你上了他的马背,带着你跑了一圈。
“你第一次学弓箭时,用的弓箭也是他送给你的。
“你曾经说过,有朝一日,你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说到这儿,季衔山扯了扯唇角,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脸上肆意流淌的斑驳泪痕,这个笑容格外难看。
“这些小事情,你还有印象吗。你是不是觉得有几分熟悉。
“我提笔写的第一个字,是你握着我的手教我写的;我开始学骑马射箭,是你抱着我上马,手把手带着我学习的。
“即使再忙,你还是会抽出时间,把自己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做过的,又或者是想做却始终没机会做过的事情,全部都陪着我一起实现了。
“我也曾经说过,有朝一日,我要成为和母后一样的人。”
他弓着身,用手掌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庞,滚烫的泪水和抽泣的哽咽从指缝里不断溢出。
“当年的你,肯定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对你痛下杀手吧。”
霍翎有些明白了,却宁愿自己不明白:“你是在害怕,我会成为他。”
季衔山道:“太后只有我这个儿子,你还需要我继续当这个傀儡,所以对于太后的保证,我是相信的。如果我禅位于你,我会成为太子,但是,这个太子之位,该是何等的如履薄冰。
“太后姓霍,而我姓季,我当了整整十八年的皇帝,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现实。
“如果我与宗室的人来往过密,如果我与那些效忠大燕的旧臣接触过多,如果我想要参与朝政,在朝堂上发出自己的政见,并且底下有一帮人都在支持附和我……太后不会害怕吗,太后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疑心我吗?”
季衔山放下手掌,眼泪已经彻底模糊他的视线,他只能勉强分辨出霍翎所在的方向。
“不,甚至都不需要等到日后了,就在现在,就在眼下,太后会一再追问,不是就在疑心我吗。”
霍翎沉默不语。
季衔山知道,自己说中了。
“母子之情再重,重不过江山社稷,更重不过一个帝王的疑心。皇位,会让一个儿子,背叛他的母亲,也会让一个母亲,变成一个怪物的。”
骨肉相残,亲人反目,这是权力的诅咒,也是帝王家的宿命。
母疑子,子怨母,再也,回不去了。
季衔山用袖子狠狠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他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向殿门。
大门打开,呼啸的风雨同时袭来,彻骨的寒冷。
无墨立在不远处的廊下,看到他出门,立刻上前两步:“陛下!”
季衔山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呼唤,踉跄着闯入大雨里。
“陛下!”
无墨看了看季衔山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后黑洞洞的大门,对不远处面面相觑的宫人喊道:“快撑伞送陛下回去,别让陛下着了凉!”然后就转身进了大殿。
大殿角落的宫灯被风一吹,熄灭了好几盏,原本就算不上明亮的大殿,顿时更幽暗了几分。
无墨下意识抬头,向着大殿正上方寻找霍翎的身影,那里空无一人。
无墨视线移转,才发现了倒在台阶上的霍翎。
“圣人!”
无墨箭步冲到霍翎面前,想要伸手扶她起来:“地上凉……”
霍翎眼神落在虚空处,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视线才在无墨脸上聚焦。
看着无墨脸上的焦急与担忧,霍翎张了张口。
哽咽已经逸到了她的舌尖,可最后,她只是伸出手,握住了无墨的手臂,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无墨身上。
“我没事。”
霍翎用力咬住舌尖,竭力保持冷静:“我没事。”
无墨小心翼翼道:“圣人,我扶你回去里殿休息吧,我们睡一觉,有什么事情,都等睡醒了再说,好吗。”
“不。”霍翎摇头,“扶我去桌案坐着。”
看着摆放在桌案上,还未来得及送去太和殿的画卷,霍翎道:“收起来吧。”
无墨这会儿什么都不敢问,顺着霍翎的意思将画卷收好,又回到霍翎身边,找了个角落蜷缩着。
霍翎枯坐在桌案前,目光落在角案那一豆烛火上,久久不曾移开,也没有挪动过。
无墨看了看霍翎的侧脸,学着她的动作,盯着那明明灭灭跳跃的烛火。
不知过了多久,无墨双手环抱膝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又被夜里的凉意冻得清醒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周遭一切都还是如她睡着前一般。
她默默站起来,去里殿拿了两件外衣,一件披在霍翎肩上,一件给自己披好。
霍翎看了她一眼,用手将外衣拢紧。
无墨重新蜷缩回原来的角落,用左手撑着自己的脸庞,继续与霍翎一起盯着那盏烛火。
霍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而平静。
“这一幕,你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无墨看向霍翎。
霍翎道:“先帝驾崩那一夜,我抱着惊魂未定的安儿枯坐了一夜,你也是这么守在我的身边。”
无墨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她只是保证道:“我会一直守在圣人身边的。”
“我从不相信任何人的承认。”
无墨一急,就听霍翎继续道:“除了你。”
霍翎俯下身,用自己的手掌护住豆大的烛火,免得汹涌而入的夜风将它吹灭。
微弱的火光催生出淡淡的暖意,自掌心处蔓延开,驱散了将明未明时分的寒凉。
“十八年过去,他二十岁,要行加冠礼了。但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不够懂事。”
“别说圣人了,我每次看到陛下,也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做父母、做长辈的,不都是这样吗。”
“可经过昨夜,我才发现,他其实远比我以为的要通透,要看得清楚。”
她确实是,再也信不过他了。
就像皇帝说的,也许她现在没有对他生出防备和杀意,却说不准以后会如何。
也许皇帝现在还没想过要用那个秘密来对付她,但是把柄落在他人手里的滋味,事情不受掌控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