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冬日旅行

作品:《替嫁之将

    北风萧萧地刮了一夜。仿佛老天有了繁重的心事,在不住叹息。
    叶星辞磨蹭着,久久不愿起床,因为他“跑马”了,弄脏了裤子。太子告诉他,这样对身体不好,多练武即可避免,可见最近荒疏了武艺。
    桂嬷嬷端来热水,见王妃在懒床,便又出去了。趁着楚翊擦脸,叶星辞噔噔噔狂奔到自己的柜子旁,取出新裤子,又噔噔噔狂奔回床。
    楚翊一抬眼,就看见白花花的屁股蛋在眼前流星般一晃而过。他一愣,没敢多问这是在练什么功夫。
    今天不用上朝,于是冤家夫妻共进早膳。喝粥吃包子,还有枣糕、油条、小馄饨,蛋皮裹着肉馅炸的佛手卷,及一碟酱菜。
    叶星辞往嘴里丢一块酱菜,想起昨日夏小满的话,肃然道:“我听说,翠屏府那边在闹水贼。你该想办法将之剿除,为民除害,也是一件功绩。”
    “我正想跟你说呢!”楚翊惊讶地笑笑,“昨天,我已经把这活揽下来了,绝不能让水贼继续猖狂。”
    “这事,单靠一边不好办。北方的官兵一追,贼人肯定要跑到对岸去。”叶星辞忖度着,机敏地提议,“我该以公主的口吻,修书一封,请江南的州府配合你这位驸马爷。”
    “兄弟,我们又想到一起去了。”楚翊面露欣赏,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纯粹的赞许,随即正色,“此事艰巨,而且必然会结交到南齐的官员,恐怕庆王日后会拿这些做文章来参劾我。但水贼必须除,我稍后就进宫请旨,请皇上封我和李青禾为钦差大臣。”
    “昨天你找李大人,就是谈这些?”李青禾在翠屏做过知县,向他讨教倒也合理。
    “不,是另一件事。我想让他趁着翠屏府官场换血,吏治清明上下一心,在当地做些实事。猜猜看,是什么?”楚翊扬起嘴角,故意刁难,更像是考量。
    叶星辞思考,有什么事合乎楚翊的鸿鹄之志,又适合李青禾这样曾混迹于官场底层,与百姓接触密切的官吏来做。
    他眼前掠过一片片摇曳的稻田,和他们漫步田间地头的情景,惊呼:“你想让他去改税法,将人丁税并入田赋!”
    “不错。”楚翊猛地点头,眸光如炬,语调抑扬顿挫,“这是绝好的机会!趁着翠屏官场注入了一股清流,杨家也退回了兼并的田地,官员都会积极配合,乡绅也不敢造次。就在翠屏试行新政,然后推向全州、全国。新政必须做,不能再拖了,就从我开始,从眼下开始。我去剿贼,李青禾去推新政,我也顺便做他的后盾,让他施展拳脚。”
    叶星辞握着肉包子,静静地听着男人慷慨陈词,感觉对方如明珠美玉般晕开光芒。新政难推,太子爷也想改制,多征地主豪绅的税,减轻百姓负担,充实国库。选在俞贵妃的兄弟任知府的地方试行,对方却暗中伙同乡绅士族百般阻挠。一年了,一点水花都没有。
    夏小满说,太子为国操劳,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有一回,他为太子梳头,在后脑发现一根白发。他心疼不已,说该呈给圣上看看,太子却说:父皇心不心疼我,不是一根头发丝能左右的,我还是别去碍他的眼了,专心把事做好。
    “李青禾做过知县,对底下的事门清,他去推行最合适。”楚翊搅了搅碗里的稀粥,喝了一口,仿佛品到民生多艰,冷冷地抬眸,“不像有的高官,都说不清一亩地能产多少粮食,连鱼鳞册都看不懂。而且,办好了这件事,李青禾在户部就能站稳脚跟,没人能把他排挤出去。相当于,我在庆王舅舅的眼皮底下,安了自己的人。而且,袁大人也是支持我的。不然,他不会把李青禾安排在户部。”
    叶星辞看着楚翊深计远虑,步线行针般朝摄政王的目标进发,深深折服于他的智谋和韧劲。楚翊不想做什么放浪不羁的有个性的人,只想踩着挚友的足迹走下去,成为对方的影子。他活着,恒辰太子虽死犹生。
    藏器待时,楚翊这大器已然藏不住了。这样的人中龙凤,实在不该屈居地铺。想到这,叶星辞放下肉包子,一把攥住楚翊的手腕,目光热切道:“逸之哥哥,夜里来床上睡吧。”
    方才还慷慨激昂的男人登时慌了神,包子馅都吓掉了,“别闹,怎么突然扯到这些。我就喜欢睡在你下面,我是指,床下。”
    “你去翠屏府,也带着兄弟我吧。”叶星辞摇着对方的胳膊,闪着清凌凌的眼眸央求,“我就给你当个仆从。”
    “天寒地冻的,何苦奔波。”楚翊笑吟吟地拒绝,但表情俨然同意了。
    这一去,恐怕要在外过年,突然长时间与“王妃”分离,他也不习惯,何况这小子是个不错的帮手。可嘴上却故意逗弄对方:“你可是王妃啊,怎么能随便抛头露面,就在家好好待着吧。”
    “雪球儿都待胖了。”
    “别扯雪球儿,没准人家不喜欢长途跋涉。”
    “别把我困在深宅大院里,太可怕了。我是男人,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叶星辞有些惶然地吐露心声。
    这样的日子,让他想起了娘。娘在过门之后,整整十八年没再迈出叶府的大门。哪怕是上元,中秋这样的佳节,想上街看看热闹,都不被主母允许。娘说,她知道院子里每块石头的模样,天天盯着,都数遍了。
    “带我去吧,求求你了。”叶星辞先软后硬,梗着脖子,目光逐渐锐利生寒,“你不带我,我就自己去抓水贼。反正,休想把我关在家里。我是鹰,不是鸟!你这王府的高墙,老子嗖一下就能翻出去。不像某人,翻尼姑庵的墙还得助跑。”
    提起往事,楚翊哈哈大笑,情不自禁捏捏他的脸蛋:“抽空打点一下行囊吧。”
    这个暧昧的动作,令二人俱是一愣。楚翊尴尬地错开视线,讪讪地解释:“兄弟,别误会。我手上有油,用你的脸擦擦。”
    叶星辞顽皮道:“我看你嘴上也有油,也擦擦?”望着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嗤笑一声,对着桌上的早点风卷残云。
    **
    “瞧你这屁股圆的,肚子也胖了。”叶星辞怜爱地抚摸着眼前的雪白躯体和浓密秀鬃,牵着雪球儿离开马棚,“该锻炼啦,出远门去喽!”
    朔风凛凛,雪球儿兴奋地喷着响鼻,鼻息与主人呼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鞍下挂着的长枪寒光闪烁。
    叶星辞一身飒爽的男装打扮,青丝以玉簪半束,身披娘亲做的貂裘斗篷,牵马经过为他们送行的仆人。数十道目光凝聚在他身上,他友好地微笑,抬起握着马鞭的右手跟大家道别,舒展的面庞在冷冽的阳光中显出白玉般的细腻润泽。
    “王妃穿男装真英气,把王爷都盖过去了。”婢女们笑着窃窃私语。
    “但知道的人,还是能看出她是女儿身。齿白唇红,眉目如画。”
    可真会分析啊,有我的遗风,楚翊暗想。当初我就是这么琢磨,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看男硬说女。
    一行人到了后门,门外车驾早已备好。楚翊将管家王喜带到一旁,低声交代家里的事:“派永贵到崇陵,给我三哥送点木炭和御寒衣物。快到腊月了,山里冷,能冻死人。三哥的家眷,也送两车炭,再送些银钱粮油。我年前不一定回得来,家里全靠你料理了。”
    王喜有点犯难,忧心道:“王爷,别人避之不及,你却这么照顾他们。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犯忌。”
    “没办法。”楚翊嘴边重重地叹出一团白气,“三哥那么多姬妾,生一堆孩子,不接济怎么过冬。”
    王喜也跟着叹息,搔了搔斑白的鬓角,说自己安排人去办。
    “有官员来送年礼,回礼就从我成亲收到的贺礼中挑。对照着礼单,别‘物归原主’闹了笑话。”楚翊看着管家不住点动的脑袋,凝眉想了想,“宫里有什么风声,你多跟从前那些老朋友们打听着。最近老太后身子骨不大好,一旦有变故,立即通知我。”
    “王爷慢走——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在仆人们的声声道别中,一行人轻装简从,冒着寒风离开宁王府,到下一条街接上李青禾,而后奔南门出城。叶星辞带着四个属下,楚翊则带了自己的贴心长辈四舅,和忠心护卫罗雨。
    于章远四人乘一车,轮流做车夫。楚翊和陈为,李青禾同乘,罗雨驾车。唯独叶星辞不畏寒冬,傲然跨坐马背。他不喜乘车。当初来顺都,他穿戴公主的服饰,终日困坐马车,仿佛憋在棺材里透不过气。自那以后,他就反感乘车。
    昨天,他让于章远寄信给家里,将出远门的事说了,并请家人替自己给宫里的朋友们报个平安。这样,夏小满知道他们不在,就不会再千里迢迢而来。
    夏小满曾叮嘱,若非十万火急,万勿直接以公主的口吻寄信给太子,因为信函有可能直接呈在皇上或皇后面前,露出破绽。现在,太子会偶尔伪造公主的笔迹,写家书给皇后看,讲述婚后生活——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一想到太子为了让缠绵病榻的皇后欣慰,绞尽脑汁地编造“妹妹”的生活,叶星辞就心生凄凉。
    马蹄“咯吱”地踏着压实的雪道,叶星辞看着自己呼出的一片片白气,感觉胸臆间的烦恼也都散在空中了。
    寒风灌进斗篷,在背后鼓动,变幻着风的形状。头顶,是低巡的野鸟,冷蓝的苍穹,真自由啊!
    “啊哈——”他快活地长啸一声,惊得满树麻雀飞遁。他的“夫君”慌忙探头,忧心地望着他。他耸耸肩,示意自己没事。
    “我还以为你中箭了。”楚翊埋怨地瞪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