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暗算
作品:《光明世界》 接上话,林婵出衙门,坐轿到萧府,一路把前因后果思忖个遍,撩帘悄打量萧乾,边走边抹眼泪,哭的天不的地不的。看来不止瞒她一人。
轿子进了门,才至二院,有人过来见礼,原来是福安。
福安作揖,林婵先称谢:“今日若非得你相助,我连个轿子也乘不上。”
福安道:“小的原在九爷跟前当差,多受恩惠,一直感激在怀,日后奶奶遇到诸如此类的事儿,尽管让萧乾来寻我。”
林婵感叹道:“人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倒是个有心的,不枉从前和九爷主仆一场。”
福安问:“衙门里那具尸体,奶奶确定是九爷么?”
林婵道:“你这话着实荒谬,普天之下,谁敢拿自个生死作戏。”
福安道:“奶奶莫怪,是小的悲痛,不肯认爷真的殁了,听闻爷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便心存侥幸,或许那不是爷。”
林婵道:“衙门有爷的穿戴之物为证。”
福安道:“或遭贼人劫掠,或暗度成仓也不定。”
林婵道:“你这话儿说的,爷乃一介商人,规禁只能穿绢或布衣,贼子劫掠它作甚。暗度成仓就更荒谬了,不提爷南边生意,京城中,除柴市给了五爷,煤市、布市、骡马市皆他把持,这泼天的财富,依其奸诈本性,若非命没了,哪里肯放手相让。更况我与爷好歹做了一年夫妻,他甚么身段体形,我还能认错。”
福安一时无话,林婵道:“阎王注定三更死,断不留人到五更,爷是真死了,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语毕,荡下轿帘,命轿夫抬往老太太房去。
福安让开路,见萧乾号哭不能言,待轿离远,风雪渐大,他也绝望了,伞也不撑,寻处假山洞口,痛哭一场,再用衣袖把脸擦净,快步走回书房,萧逸在廊下,催促他道:“爷四处寻你哩!”
福安忙掀帘子进去,萧肃康和郭铭坐火盆前吃酒,见他问:“你从哪里来?半肩膀雪?”
福安道:“我在二院巧遇九奶奶的轿子,同她说了两句话儿。”
郭铭问:“她搭理你?”
福安道:“有丧在身之人,遇到一条狗,也希得它摇摇尾巴。”
郭铭笑,萧肃康问:“你与她说甚么?”
福安详叙一遍。郭铭道:“看来八九不离十。”
萧肃康道:“我隐隐有感,内里还有文章。”
郭铭道:“俗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 该他阳寿已尽了。”
福安道:“九奶奶亦是此话,阎王注定三更死,断不留人到五更,让我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萧肃康不应,只命他:“你吃盏酒,驱驱寒气。”
郭铭斟酒递他,福安接在手里,一饮而尽。
萧肃康瞧他不走,骂道:“贼奴才,还杵这里做甚?怎不般条凳来,一起吃酒。”
福安连忙作揖退下。郭铭笑道:“我瞧老爷身边,他最识眼色。”
萧肃康道:“萧云彰身边旧人,不可大用。”
郭铭笑道:“旧主已死,他还能傍谁!若是个机灵的,自会对老爷死心塌地。”
萧肃康吃口酒道:“萧云彰真死了,他的那些铺面,可谓金山银山,尽数落入妇人之手,着实可惜、可憾!”
郭铭道:“我看九奶奶,年轻单纯,不谙世事,甚好糊弄,不妨使个万全计儿,从她处谋来就是。”
萧肃康笑道:“知我心意者,我百十门客,唯郭先生一人。”
郭铭问:“皇寺灯油采买之任,交五爷来打理,魏公公可定下了?”
萧肃康沉脸道:“那只老狐狸,当面笑嘻嘻,背里阴丝丝,三番两次不给准话儿,只推诿元宵节后再议。”
郭铭道:“不必强追硬迫,命人盯紧就是。”萧肃康点头,不在话下。
林婵下了轿,来拜见萧老太太,门首与惠春照面,她拢着袖儿走前,跟个拎食盒的丫头,踩得身后一长串脚印儿。见到林婵,怔了怔,继而笑容满面问:“奶奶何时回京的?竟是一点风声未透哩。”
林婵看她梳起妇人髻,不动声色道:“今日到的,先来给老太太请安。”
两人走进院子,惠春接过丫头手里食盒,吩咐她:“桃花儿,你先领奶奶往明间吃茶。”迳往主屋去了。
林婵进了明间,地央放着大铜火盆,炭要熄了,桃花儿急要添炭,又想去斟茶,手忙脚乱地,林婵坐椅上,让她只顾生火,小眉撮茶放进壶里,拎过盆上铜铫,往壶里冲水,奈何水不热,茶叶难泡开,林婵将就吃了半盏,放下不再吃,问道:“桃花儿,惠春夫家是哪个?”
桃花儿道:“惠春姐姐,现还没名份儿,待旻少爷娶了夫人后,再抬她做姨娘。”
正说着,惠春走进来,狠狠剜桃花儿一眼,再请林婵,林婵未多话,起身走出明间,进了房里,萧老太太倚枕半卧,李氏不知何时来的,坐榻侧椅上。
林婵走至近前,跪下行礼后,老太太道:“快坐我身边来。”
林婵依言坐榻沿边儿,老太太握住她的手,流下眼泪道:“我早知有今日,必不撮合你与云彰结夫妻,害得两个多好的孩儿,一个丧命,一个守寡,年轻轻的,可怜见的!”
李氏道:“母亲不必自责,千怪万怪,也怪不到母亲身上。非要寻个由头担着,只怪他俩福运过厚,命太浅薄撑不起。”
林婵听了,心中恼怒,放声号哭,不遗余力,哀声动地道:“我今儿回京,刚晓得九爷的身在衙门,见着后,肉烂掉大半,露出森森白骨头,两只眼睛被鱼吃空,嘴里舌头也没了,死就死罢,还没个全尸。我说老天爷,怎这般没眼,那吃喝嫖赌、欺男霸女、坏事做尽的人不收,偏把好人收了去。我可怜的九爷啊,你宅心仁厚,出钱出力,哪怕无人感恩,也从未有半句怨言儿,总算我嫁你了,眼见这日子,一天天儿渐好起来,你怎就抛下我,一个人去了?我还活着做甚!你索性化成厉鬼,夜夜随风进府,把我一并带走罢,只是莫要跑错房、带错了人。”
老太太和李氏脸色发白,老太太捶胸咳嗽两声,面孔涨通红,惠春忙捧来盂儿,接了一口浓浓的痰,老太太才喘气道:“你莫哭了,再哭我的命也没了。”
惠春亦劝说:“老太太晓九爷没后,一直病到现在,奶奶体谅些罢。”
林婵哭哭啼啼道:“我本不想哭的,想心平气静好生说话儿。大嫂那句福运过厚,命太浅薄撑不起,直戳人心肺。”
老太太道:“你当她放屁。”
李氏道:“我说胡话来着。”
林婵哽咽道:“今日认过尸后,再不能搁放衙门,需领回家来,置办丧葬,起灵下棺,尽早入土为安。我想着正值年除,一年到头最喜庆时,不好扫了府里上下百十口兴致,且九爷本姓陈,有自家祖宅,倒不如将他的身,运回祖宅去,在那置办丧葬。也是为旻少爷打算,他年后要娶徐府家女儿,万莫因九爷的关系,而耽误了这桩美姻缘。”
老太太正为此事,急火攻心病着,听林婵一番话,全说尽心坎里,与李氏眼目相碰,皆暗自喜上眉梢。
老太太连唤:“好孩子,说的句句招人心疼,皆为府里打算,半点不为己,倒让我有些羞愧了,你年轻,这丧葬礼仪之序,未必懂得,我命管事去寻行人、再添十数仆子,替你往陈家全盘操持,你也可省些气力!”
林婵道:“这倒不必,府里年节活多,正缺人手。我想着,朝规有定,商人生死之仪,不得大操大办,只能简单行事,我今日问了陈家管事,宅里留有老仆,还有铺面上的管事伙计,皆可使唤,想来已是足够了。”